犀牛忘記夏天的味道

藍宮調

1、

我記得那個時候，我還只是一個小癟三。我跟在我們學校最牛逼的坤哥后面混。坤哥雖然是哥，但其實他的年紀沒我大。我清楚地記得，他小我一個月零三天。但是我依然叫他坤哥，因為他肌肉比我大塊，每次我不喊他哥，他就揍我。我倒不是怕他揍我，我只是怕他掐我的屁股。這孫子，把我屁股掐的跟能生兒子的女人一樣大。為了我的屁股不再繼續大下去，我總是誠懇地喊他坤哥。

坤哥是我們的學校的傳說，他的名聲在我們學校最吃得開。這最主要歸功于他的狐臭，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所有人都怕的要命。但是我常常跟著他混，不是我不怕他的狐臭。是因為我從小鼻炎，什么味道都聞不到。

其實說混，我們也沒干過什么壞事。因為我膽小，但是坤哥的膽子比我還小。我記得我們干過最壞的事就是偷我隔壁桌正前方那個名字叫林影藍的姑娘的頭發。她的頭發特別長，站起來的時候可以垂到屁股上。我一直搞不懂為什么每次下課地上都會有她的頭發。于是我和坤哥就在她離開座位的第一時間沖上去偷她的頭發。但是我從來沒有摸過，因為坤哥從來不給我摸。

我知道，坤哥喜歡她。但是我沒有告訴過坤哥，其實林影藍喜歡我。這個秘密我是打算保守一輩子的，不然坤哥知道了，我的屁股肯定又大了。

2、

林影藍喜歡我這件事，其實也蠻讓我吃驚的。

我還記得林影藍跑來找我的樣子，她穿著白色的裙子。印象中，她喜歡穿花裙子，這種純白邊沒有任何花色的還是第一次。當時我正在春天街口一個人傻站著，如果你看得仔細點，我其實有點緊張。我的眼睛東瞄一眼西望一眼，生怕出了什么事。

就在我緊張不安的時候，林影藍突然跑到我面前。她看上去好像比我還緊張，難道坤哥也讓她把風？不可能啊，坤哥和我都沒和她說過一句話。還在我疑惑不解之時，林影藍突然拉著我的手問，寶寶，星期天你有沒有空？我們一起看電影吧？

當時我就傻了，別誤會，不是因為她叫我很親密。因為寶寶是我的名字，我姓王，叫王寶寶。我傻是因為她這明顯是在約我。我當時腦海里第一閃現的就是，要是坤哥知道的話，我的屁股肯定又慘了。所以我吱吱唔唔半天沒有言語，可是我一想，要是我一直這樣吱吱唔唔，一會坤哥出來肯定要撞見了。于是我靈機一動，有啦，我們在學校的操場見吧。

說完以后，我就示意林影藍快點離開。我看到林影藍的臉上開起了一朵花，她開心壞了，蹦蹦跳跳就走了。在轉彎的時候還沖我回眸一笑。可是她的這一笑，我的心差點從喉嚨里跳出來。因為坤哥剛好也跑了出來。

在坤哥拉著我往后街跑的時候，我真慶幸那時林影藍的身影剛好消失在街角。

我們跑了好久，在坤哥累的氣喘吁吁的時候，我竟然一點也沒感到累。滿腦子里閃現的都是林影藍開心的模樣，我樂壞了。等我停下來看到坤哥流著汗的額頭時才發現，我竟然沒有害怕他。我覺得是愛情讓我戰勝了恐懼，因為我沒告訴過坤哥，其實我也喜歡林影藍。

坤哥說，幸好我跑得快，差點被我爸發現。

我說，那錢拿到了嗎？

屁啊，坤哥明顯很氣憤，他才離開小賣部不到五分鐘，要不我就得手了。

我看到坤哥的表情慢慢由氣憤變得失落，又聽到他說，唉，又沒辦法學吉他了。

那天我回家比較早，因為坤哥的計劃又泡湯了。坤哥這人，雖然很兇，不過吉他彈的很好。我還記得坤哥第一次看到吉他時的表情，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幸好眼太小，眼皮給擋住了。

我也很激動。毫無疑問，那是我和坤哥混了這么久，第一次看到這么正經八百的樂器。我比看到美女還興奮。

我們一起望著坐在河邊的柳樹下抱著吉他的林南生，聽他吼著“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留在/在那時光里”。等林南生唱完以后，我覺得有什么液體流在我的臉上，抬頭一看全是坤哥的口水。

丟人啊，更丟人的是在我用袖子擦著臉上的口水時，坤哥居然抱著林南生的大腿，求他讓自己摸一摸吉他。

五分鐘以后，我聽著坤哥彈奏出來讓人生不如死的曲子在心里羨慕嫉妒恨。我等著坤哥彈完以后能讓我彈一會，哪怕摸一下也是好的。可惜他彈的太傷林南生的心了，當坤哥還沉浸在自己的噪音中不能自拔時，林南生就把吉他拿走了。林南生走的時候說，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請把我埋在春天里。

偶像啊！就是從那天起，林南生成為了坤哥的偶像。而坤哥的偶像就是我的偶像。坤哥覺得林南生太有型了，當晚他就發誓一定要買一把吉他，做一個像林南生那樣的人。

不過，看來要做個那樣的人，好難啊。至少吉他都是大問題。

3、

星期天來的時候，坤哥還在策劃著如何為買一把吉他從他爸的小賣部里把錢偷出來。我向他撒了一個謊就溜了。坤哥的心情因為他爸一直寸步不離他的小賣部而處在低潮，便很輕易地放過了我。

我跑去操場的時候，林影藍已經站在了那里。風揚起她的白色裙擺，她那一頭秀發在風中揚揚灑灑，整個操場都是春天。

那天坐在小鎮唯一高檔的地方——電影院時，我覺得自己像是吃了三鹿奶粉一樣騷動不安，特別是林影藍在看電影的間隙突然轉過頭望著我的時候，我感到呼吸都困難了。她的臉那么近，她的那頭秀發就在我的眼前，我日思夜想的她，只要我輕輕伸手就能碰到。

那一刻，我覺得我要窒息了。

而最要命的是當我感謝電影打出演員表終于可以透一口氣時，林影藍突然轉過來吻了一下我的左臉。

我真的死了，幸福而死。

我就是在林影藍親完我牽著我的手走出電影院的那一刻決定向她表白的。我要拋棄坤哥常年來對我的壓迫，我才不管坤哥喜不喜歡林影藍，我決定破釜沉舟，要和林影藍在一起。可是我的嘴還沒張開，就看到一個血腥的場面。

坤哥捂著鼻子從我身邊躥過，他的身后是兇神惡煞的提著皮鞋的陳伯。在坤哥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分明看到從他指間甩出的血，就滴在眼前的地面上。我讓林影藍先回家的時候還聽到陳伯的聲音在我耳邊喊，龜孫子，學會偷老子的錢了。

我沒有跟去追坤哥，因為他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掃了我一眼。我不確定他有沒有看到林影藍，因為那個時候林影藍在我的身邊，人又擠。只是我突然沒了向林影藍表白的勇氣。

我很難過，不知道是替自己的懦弱，還是替又沒有錢買吉他的坤哥。我看到林影藍離開的身影，像被時光拉長的影子，突然明白什么叫做咫尺天涯。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坤哥并沒有出現在教室里。

當天下午同學們還舉行了一場小型的慶祝晚會，主題就是“為陳坤不上課歡呼”。當時我很納悶，原來坤哥的形象這么差。最讓我納悶的是參加晚會的居然還有兩個代課老師。看著他們拿著書卷成的話筒那開心的模樣，我想，是不是我離開他們也這樣開心呢。想到這里，我突然很感傷。感傷之余我又在想，坤哥只是一天沒來上課，要是他以后都不來，同學們是不是該瘋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坤哥真的再沒來過。

那天下午在他們開心的空隙我跑了出去，我覺得坤哥有麻煩，作為他的小弟有義務去照看一下他的傷勢。不過我剛跑出去，手就被拉住了，轉頭便看到林影藍委屈的模樣。

她的模樣讓我很為難，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真聽完林影藍的話我的心立馬沉重異常。因為林影藍說，寶寶，告訴你件事。其實陳坤昨晚去我家找過我，他說，他喜歡我。不過他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但是，我拒絕他了。我告訴他我有喜歡的人。我，我喜歡的人是你。

林影藍說完這話更委屈了，幾乎都要哭出來。可是我腦子里想的全是坤哥知道這事以后會是怎樣的反應？

好在林影藍又說了一句我才安心，她說，我沒告訴他我喜歡的人是你。因為他說完扔給我一朵百合就跑了。

我還記得坤哥有一次在撿完林影藍的頭發后對我說的話，他說，寶寶你覺不覺得林影藍好像一朵百合啊。特別是她笑的時候，哥心動啊。

4、

我戀愛了。

我決定和林影藍在一起的原因之一來自坤哥。對于他的離開，我很生氣。因為我是他的兄弟，但他這么突然離開居然沒有告訴我，臨走之前就只見了他喜歡的姑娘。我很委屈，我一直以為兄弟才是最大的。

沒有坤哥的生活，我覺得好像找不到了人生的方向。和林影藍的戀愛也沒能促使我興奮起來。以前遠遠地望著林影藍，聽坤哥描述著像女神一樣的她我覺得特激動。可是現在，當林影藍站在我面前對我甜甜微笑時，我覺得她是個流氓。因為我媽說，女生應該矜持。

哎喲，沒有坤哥，我好亂啊。

其實在坤哥離開的第二天我偷偷去過他家。因為我一點也不相信坤哥就這么拋棄我走了，這一點沒在我們計劃之內啊。我們的計劃是在坤哥摸完林南生的吉他后開始制定的，其實之前也制定過，只不過沒有這么完整罷了。

坤哥的計劃總結有五件大事，第一件是先偷偷地喜歡林影藍，等長大一點就向她表白。當然了，這一點沒我什么事。第二件是成為全鎮數一數二的頭目。雖然現在坤哥的名聲已經在學校很響亮，但是坤哥說了，做人要永遠不滿足。他要帶領我打出名氣來。第三件是去遠方看一看大海。當初制定這一項的時候，我特別激動。因為我在書上看過大海的圖片，激動得三天沒睡著。后來坤哥說他四天沒睡，比我還夸張。第四件就是環游中國。本來我們打算環游世界的，但是考慮到我們連英語都考不及格，語言實在是大問題，于是改為環游中國了。最后一件就是擁有一把吉他。后來坤哥把這一項移到了第一位。

看，第一項都沒實現呢，坤哥怎么可能就突然離開了。可是我走到陳伯的小賣部時卻聽到讓我心痛的話，因為陳伯說：“寶寶啊，以后不用來找小坤了。這孩子不爭氣，讓他自生自滅吧。你也不用跟著他瞎混了。不用怕他逼你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就哭了。我媽還問我是不是坤哥又欺負我了，我只把自己關在房里埋在被子里哭。其實我很告訴我媽，坤哥很久沒欺負我了，他還為我買過棒楱糖。不過我沒心情說，因為坤哥走了，沒帶我。

我知道，陳伯一直不喜歡坤哥。坤哥曾告訴過我，他媽就是生他時難產死的。從此陳伯就不喜歡他。坤哥說這話的時候常常顯得失落，只是陳伯告訴我不用再找坤哥的時候，表情為什么也那么失落呢。

星期天，我又跑去河邊。果真又在柳樹下看到林南生。他正抱著吉他深情地唱，“沒有什么能夠阻擋/對自由的向往/天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無牽掛”。

林南生答應教我彈吉他的時候，我使勁掐我的胳膊。本來我只是打算摸一摸，看看是什么魔力使它讓坤哥這么想擁有。可是林南生說，王寶寶，你有理想嗎？我們都是熱血青年。我們應該闖一番天地。搖滾就是我們的未來。

我沒想到林南生這么激動，不過能學吉他還是不錯的。晚上我興奮地失眠，還多看了好多書。我覺得沒有坤哥的日子我應該樹立人生目標，這樣等再次見到坤哥的時候才不至于丟人。

5、

林影藍發現我的秘密是在一個月以后，她對我說，寶寶，你最近都很少理我，是不是我對你不夠好？難道是呂菁菁向你表白了？真的嗎？我沒有呂菁菁漂亮嗎？

本來對此我感到十分抱歉，因為我總是找各種理由拒絕和她的約會。我也不是不喜歡她，只是我覺得坤哥更需要我。于是每天放學我都努力學吉他。可是我剛想道歉就被她后面的話惹火了。

什么呂菁菁，哪個呂菁菁。你們女生能不能不要天天就想這么點事好不好？什么喜歡不喜歡的，你知不知道人生除了這些情啊愛的還有很多事要做。

大概是我的聲音有點大，確切地說是特別大。林影藍突然就委屈地哭了。她的眼淚像是事先準備好的，好像決堤的大壩般泛濫。我一下子慌了，以至于她轉身跑走的時候我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其實，我沒準備吼她的。

我只是，越加想念坤哥。

不知道為什么，每次看到林影藍的時候我都有一種愧疚感。我覺得是我欺騙了坤哥，明明是他先喜歡林影藍的，我不該奪他所愛。我想，要是那個時候坤哥向林影藍表白，或許他就不會走了。我就可以天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在學校里招搖過市。

我也曾那樣勸過坤哥，當然了，那個時候我只是小心翼翼地試探，那時候我可沒這么豁達。可是坤哥說不行，因為我們還小，等以后讀了大學再表白才最好。我不知道坤哥什么意思，只顧傻傻地點頭。

現在看來，坤哥的想法還是很正確的。我們這么小，哪里懂什么愛。

只是我萬萬沒想到，我居然重新看到了坤哥。

我是在找林南生的河邊看到坤哥的。坤哥變了，他居然穿著一身黑衣服。雖然給我的第一印象特別酷，可是我記得以前他說他最討厭黑色的東西。

后來我才知道，人長大了，都會變的。

坤哥看到我特別興奮，他擁抱著我說，寶寶，我好想念你啊。

那一天坤哥請我和林南生去鎮上一家酒館吃飯，還喝了很多酒。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看著坤哥海侃，我覺得自己真的跟對了人。他說他現在跟著一位很有出息的老大，過著風光無比的日子。可是坤哥卻沒有邀請我一起出去。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寶寶，你要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

我好像有點醉，我沒怪坤哥不告而別，也沒怪他不邀請我一起出去闖蕩。只是不住地點頭。最后坤哥突然問我，林影藍還好嗎？

我吱吱唔唔地不知道該說什么。要是我現在告訴坤哥林影藍是我的女朋友，坤哥是不是從此就再也不理我了呢？我很害怕，坤哥又說，有空幫我送她一朵百合啊，她最像百合了。

坤哥說這話的時候，好像醉了，又好像很清醒。我只是又不住地點頭，我說：“好”。

我不知道坤哥是不是又離開了，也不知道我那晚是怎么回家的。只是醒來的時候突然發現一件事，坤哥再也沒有跟我提過吉他。

6、

不知道是坤哥的吉言還是我走了狗屎運，我居然考了一個不錯的大學。林影藍比我還開心，可能她太激動了，她居然吻了我。她抱著我的脖子沖我大聲說：“寶寶你太棒了，我們可以讀同一個大學了”。

當時我傻了十秒鐘，我的初吻，給了我第一個喜歡的女生，想想挺不錯的。可是我卻立馬推開了她，那種愧疚感又滋生出來。

我想起來了，我還答應坤哥送她一朵百合。于是我奔到街口買了一束百合送給她。本來我以為林影藍會開心，可是她居然生氣了。她撅著嘴沖我撒嬌，為什么是百合，為什么不是玫瑰？

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這是代表坤哥送的，只是撇下她走了。因為剛剛去街口買花的時候，我看到陳伯一個人坐在小賣部的騰椅上抽煙。可是我轉身的時候又聽到林影藍喊，王寶寶，不管你送我什么我都會喜歡的。我愛你，不管怎么樣，我們都要在一起。

聽完林影藍喊的話我就跑了，我不敢回頭看她。我怕看到自己難過的樣子。

我又跑回街口，遠遠地看著陳伯。他的樣子落漠蒼白，沒有一點精神。我在想，他是不是也在像我一樣想念坤哥呢。

我的心情很低落，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安慰他幾句話的時候聽到他突然喊我，寶寶，來，到這來。

那天陳伯燒了一大桌子菜，我沒想到陳伯的廚藝這么好。這是我第一次在陳伯家吃飯，以前跟著坤哥的時候，總是見他罵坤哥，哪有這么好的機會還有雞腿吃。可是我只是看著，沒敢動手。

我發現陳伯也變了，變得特親切。不停地往我碗里夾肉，還不停地喊，吃啊，別客氣嘛。

在我大口大口地啃著雞腿的時候聽到陳伯說，寶寶啊，你最近有沒有見過小坤啊？他，有沒有跟你聯系過？

那天陳伯收拾碗筷的時候特別開心，因為我向他撒了一謊，我說，見過啊，坤哥常常回來的。他只是站一旁看看你就走了，他說他怕你怪他。坤哥現在混的很不錯，不過他說等他混的更好的時候再回來見你。還要接你去大城市享福呢。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陳伯開心的模樣，我覺得這個謊撒的挺值的。我想，這應該也是坤哥的愿望吧。

那天之后我有很久沒有看到陳伯，因為半個月后我就和林影藍一起啟程去了廈門。我和她牽手一起拉著行李去火車站。我曾經靜靜地看著身邊這個女生，她是我和坤哥一起喜歡的女生。我想，我應該好好照顧她。即使是為了坤哥，她也不能受到任何傷害。于是我牽著她的手說，我愛你，我會永遠保護你。

雖然那個時候我仍然不懂什么是愛。

她便又吻了我，那一刻我發現坤哥說的對，她真的像一朵百合。

林南生抱著吉他來為我們送行。他說，寶寶，為了理想，你要努力啊。

最后我們擁抱告別的時候，他還把吉他送給了我。我本來想拒絕的，可是他遞我之后就轉身跑走了。

我知道，青春里總少不了離別。那時候我仿佛又聽到林南生抱著吉他唱的歌，他唱，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遠/盛開著永不凋零。

7、

我再一次見到坤哥已是半年之后。

那次星期天，我和林影藍一起去海邊看海。雖然來這里已經半年，可是我卻沒有一點看海的沖動。以前想看大海，是因為會有坤哥帶領我。他不在了，我反而很害怕去看。不過林影藍卻是一位好姑娘，她故作神秘說帶我去一個神奇的地方，于是在睜開眼的時候，我看到了久違的大海。

大海真美，我在心里感嘆。

我緊緊地握著林影藍的手，那時我在想，要是坤哥也在就好了。這曾是我們人生中的一個計劃。后來林影藍來了電話，說是系里有事就突然走了。她吻我了，然后她的花格子裙擺就消失在遠方。

我是在望著那片大海發呆的時候看到坤哥的。

坤哥老了，他依舊穿著一身黑衣服。我記得坤哥比我小一個月零三天的，但是他的樣子看上去比我要老得多。坤哥緊緊地擁抱了我，他的聲音宏亮，笑容也明亮。他說，嗨，寶寶，你看，我們一起看了大海。

我很激動。

那天我們一起喝酒，又談起了年少時的人生五件大事。我興奮地說，坤哥，我們已經實現了兩件大事了。

坤哥說，哦，還有一件是什么？

后來我變戲法地借來了一把吉他，我和坤哥一起喝著啤酒唱著歌。我看著坤哥看到吉他時眼神里閃過的一絲光亮。我們一起大聲地唱，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請把我埋在春天里。

坤哥說，看到你這樣，真好。

我們大概都喝多了，我還說了句相當肉麻的話，我說，坤哥，能再看到你，真好。

坤哥便一直笑，他好像又說，對了，有空幫我買一朵百合送給林影藍啊。我想她，不過這話不用告訴她。

不過我聽的不太清楚。因為我的酒量一直不行，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已經完全醉了。

我從來沒想到那是我年少時期最后一次和坤哥喝酒。

按照坤哥的話，我在第二天送給了林影藍一束百合。可是林影藍接到花的時候不但沒開心，還哭了出來。

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無面表情地望著我，她說，我知道，陳坤也喜歡我，所以你從來不敢喜歡我。

我和林影藍分手了，她說的對，我每次看到她的時候就會想起坤哥。我想，這應該不是愛情。在我眼里，兄弟永遠最大。那天我和林影藍分手的時候，她哭泣完以后只是笑笑，她說，王寶寶，我恨你。我愛你。

她說了兩句完全相反的話，至今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恨我還是愛我。

因為那句話，我時常想起這個愛穿花格裙子的女生，雖然我們沒有在一起。可是她仍然是我的初戀。聽到她說恨我的時候，我在心里回應她，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第一個愛的女生。

8、

在我的少年時光里，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見到坤哥是在陳伯的小賣部，那一年夏天我放暑假回家。聽我媽說，林南生讀了中專，在小學做了一個語文老師。我抱著吉他去河邊的時候，這里再也沒有一個人。我想，人生到底不比夢想。并不是每一個想法都會變成現實。

我彈了一首歌，可是歌詞我一句沒有唱出來。我突然想把吉他送給坤哥，我記得，這是他一直喜歡的東西，于是我跑去陳伯的小賣部。

陳伯老了，他看到我的時候，又喚我過去。他燒的菜越來越好吃，可是他再也沒有問我關于坤哥的事。我向他打聽，我說，陳伯，坤哥……有沒有回來？

陳伯只是笑笑，他不停地往我的碗里夾雞腿。他說，吃啊，別客氣嘛。

那天我離開陳伯家的時候看到了坤哥。他留著小平頭，紅領巾歪到了一邊，他抱著我，笑得很燦爛，兩排牙齒特別白。我的紅領巾很正，笑的時候露著一顆虎牙。

看著那張相片，我怎么也想不起這是我們多大年紀的時候拍下來的，還有到底是什么事讓我們笑得這么燦爛呢。

我沒有答案。

晚上回家的時候，我聽我媽說，坤哥回來過一次，不過樣子急促促的，像是逃命什么的。給陳伯留下一筆錢就走了。說是去了香港，又說是去了泰國。總之，我再也見不到他。

我把那張照片從陳伯家偷了回來，站在月光下，我想起了我們一起規劃過的人生大事。不知道坤哥有沒有遺憾，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林影藍他喜歡她。后來我才知道我錯了，我媽像是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從抽屜里翻出一封信給我，她說，對了，小坤來找過你，要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讀完信我就哭了，坤哥說，寶寶，你要好好照顧林影藍哦。其實從你們去電影院約會我就知道你們在一起了。我祝福你，真的。因為你是我的兄弟。本來我以為離開了你會很沮喪。可是我偷偷看過你的生活，你過得比我想像中好得多了。我們兩個有著不同的命運，你這樣我真的很開心。你還記得我們的人生計劃嗎？不知道這輩子我們還有沒有機會實現了。

最后坤哥說，再見，兄弟。

坤哥說的對，從一開始我們走的就是兩條不同的人生路，走散了，就再也沒有交點。

我把信收藏起來，對著月光輕輕地說，兄弟，再見。

只是，我在心底清清楚楚地知道，即使這輩子我再也見不到坤哥我也不會忘記他。他仍然是我的坤哥，他四處徘徊，孤獨的像一頭犀牛；他熱血勇敢，像一只沒有腳的鳥，飛個不停。他是我年少時的偶像和兄弟，就像一塊琥珀，不輪歲月轉換，永恒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