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七
簡介:她出身低賤,帶著瘋了的娘親茍延殘喘。唯有他有能耐帶她離開杜家,于是她用自己清白的軀體做賭注設計他,卻換來他無情的遺棄。她懷有他的孩子,他卻命人告知她他不在乎這個孩子。她心灰意冷,聽從父親的安排嫁給他人,他卻在她拜堂時出現,將她搶回家……
壹
“杜立威,你住手!”
不遠處,圍成半圓的人群正嘻嘻哈哈地推搡著一名婦人。
人群在聽見祈喜的怒喝后非但沒有停止動作反而變本加厲,其中一名年輕男子抓著婦人的頭發將她按到地上:“來,吠幾聲給本少爺聽聽。”
婦人被嚇得不敢抬頭,蒼白的臉上寫滿恐懼,一個勁兒地四處找尋空隙企圖逃跑:“不要,救我,祈兒,祈兒……”
“住手!杜立威,你這個渾蛋,放開我娘!”祈喜扔了木桶上前,卻被仆人雙雙架住,動彈不得。
杜立威理了理油光發亮的大背頭道:“嘖嘖嘖,想不到娘親是瘋子,生出的女兒是個潑婦。我的祈喜妹妹,你母親不懂禮數,我來教教她什么叫尊什么叫卑,免得讓她以為上了男人的床就能享榮華富貴。”“奸污”兩個字無論如何都不能從嘴里吐出,祈喜漲紅了臉卻惹來他們更猛烈的嘲笑。娘親的發髻被扯亂,臉上、手臂上都是淤痕,雙目空洞,在地上爬行想逃離這群人的包圍。
“夠了。”淡淡的男聲適時解圍,樹蔭下出現的陌生男子穿著合身熨帖的西裝,襯得他的身材越發筆挺,他面容英俊,臉色卻是比井水還要寒冷三分。他淡淡的一句話奇跡般地讓這場鬧劇立即結束了。
“長暮?”杜立威不解地看著好友,他這好友從來不喜歡管閑事,怎么今日插手起他的事來了?
“你們吵著我釣魚了,”徐長暮雙手插進口袋,無意間對上祈喜的眼神,他不由得一愣,這種眼神仿佛一張無形的網生生地網住了他的心,讓他無端地覺得心疼。他輕輕咳嗽掩飾瞬間的失神,轉頭道:“令尊不是等著我開席嗎?”
杜立威一聽,立即涎著笑容上前,一伙人簇擁著離開,沿路聽見他們的高談闊論:“我說徐長暮,你究竟對立妍有沒有意思啊,她可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配你應當不差吧……”
祈喜抱著受驚的母親并安慰她,卻分心將他們的交談悉數聽入耳內,即使深居簡出如她也知道“徐長暮”這三個字代表的是怎樣的富貴與權勢。如果她能嫁給徐長暮,是不是就意味著可以脫離杜家這個牢籠呢?貪婪的心思一旦從心底生起便再也無法消除,反而像瘟疫般在心房蔓延,侵蝕她為數不多的理智。
“娘,你也是想離開杜家的對吧?”祈喜幫娘親理了理凌亂的發髻,低聲問道。
杜母對著女兒呵呵地傻笑,茫然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從衣香鬢影的宴會中出來,徐長暮掏出煙盒,火柴劃出的星火在黑夜中一閃而過。瞥一眼屋內的宴會,徐長暮搖頭輕笑,在中式的房子搞西式的派頭,大概是杜父為了討好他這個留洋回來的人吧,只可惜,畫虎不成反類犬。
點煙的空當看見人影綽綽,他抬頭質問道:“誰?”
從燈影中現身的祈喜低頭道:“是我,徐公子。”
徐長暮走近了瞧清她的面容后道:“是你啊,有事嗎?”
“我是來謝謝你白日里幫了我的事。”
“不必,我并非出于好意救你,不過湊巧罷了,”話落,見她躊躇著不離去,他破天荒地耐著性子問道,“還有事嗎?”
“我在屋里備了些酒菜想答謝你,”他并沒有接話,以至于空氣中彌漫著尷尬的氛圍。祈喜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當然,你該是瞧不上的……再會。”
黑夜中,徐長暮危險地瞇起雙眸,銳利的眼神即使在黑暗中都能借著一點星火看清她的神情:“等等,我去。”
掐了煙蒂,徐長暮進屋拿了熱茶和大衣外套,出門后將熱茶遞給祈喜,同時比了個走的手勢。
祈喜握著滾燙的青花瓷茶杯,被凍僵的手漸漸暖和了起來,肩膀上不知不覺地又多了件大衣。整個人被男性的氣息包圍,她低著頭走得更快了。徐長暮不緊不慢地跟著她,不論她走得快還是慢,永遠都與她保持三步的距離。
多年后的祈喜才明白,那時候他待她就如同那三步,恰恰好的距離卻讓她覺得若即若離,始終抓不住他。
貳
點著油燈的房間有些昏暗,桌上的飯菜用白瓷碗一一扣著,小火爐上燙著酒,正冒著熱氣。
徐長暮挑了挑眉坐下,祈喜為他斟酒,就著小菜,他默默地飲酒。
見她的筷子只停留在眼前那碟青菜上,他夾了雞腿放進她的碗里:“你與立威是兄妹嗎?”
祈喜有些受寵若驚,一時慌了手腳,又聽見他的詢問,才有些結巴地講:“嗯,同父異母。”
結合上午他所看見的,不難猜出她與她的母親在杜家的地位。杜老爺酒后亂性,奸污了丫鬟。為了遮丑就收了丫鬟做姨太太,哪知丫鬟卻受不住侮辱,在產下女兒后瘋了。
他詢問她一些簡單的問題,她也溫順地對答,屋外寒風吹在窗戶上啪啪作響,屋內爐火熊熊。男女的私語夾著暖意四散飄浮。
祈喜見他的頭有些搖晃,趕忙放下手中的碗筷關心道:“怎么了?是頭暈嗎?去床上躺躺吧。”
他發熱的手卻抓住她:“這樣對你的名聲不好……”臉頰升起兩片紅云,原本銳利如刀鋒的氣質也柔和了下來,讓人覺得秀色可餐。
祈喜在一瞬間猶豫了,這樣的男子,就連醉了都關心她的名聲。而她卻處心積慮地想設計他。如若他有心儀的女子該怎么辦?可是,想到自己與母親在杜家的處境,她咬了咬牙,下定決心,她只想有一個安全的棲身之所,決不會破壞他的姻緣。
徐長暮昏昏沉沉地上了床,看見她熄了油燈,在床邊褪起衣物來,窗外月色皎潔,朦朧的月光下,她裸露在空氣中,白玉如脂的肌膚顯得更加剔透而細膩。剩下一件肚兜與褻褲后她才爬上床,小手不停地開始為他褪衣,嘴里念叨著:“我只想離開杜家,你是我最好的機會,對不起……”
睜開清明的眼,徐長暮不由得冷笑。原來又是一個為了榮華富貴不惜爬上他床的女人啊。
兩人都衣不蔽體后祈喜才拉起被子準備睡覺,明日起來眾人看見衣衫不整的兩人躺在床上,屆時他怎么也推卸不了責任吧。床上突然多了一名男子,祈喜翻來覆去地怎么也睡不著,靜下心來細想,不由得為自己的大膽舉動而臉紅。
她雖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觸碰到他,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有肌膚相觸。女子細致溫熱的肌膚與之相碰,勾起了他早已燃燒的欲火。徐長暮嘆息一聲,長手長腳忽地壓住祈喜的手腳,既然她這么熱情,他可不會辜負這良辰美景,還有這溫香軟玉在懷。
祈喜感受到漸漸逼迫的灼人氣息,卻推不開他龐大的身軀。她計劃中沒有假戲真做這一項啊!情急之中,她伸手去推,卻被他反手握住,細密的吻如雨點般地啄上她的身體,她在溫柔中迷失方向,又或者,她根本不排斥與他有肌膚之親……
嘈雜的腳步聲在游廊紛雜地響起,不一會兒祈喜的房門就被人粗暴地打開,以杜家老爺為首的人魚貫而入,滿滿地站了一屋。
祈喜抱著被子驚坐起身,惶恐地看著滿屋子的人。
杜老爺手指顫抖地指著她道:“你們在做什么?”
“爹……”雖然她早已設想過會面對的情況,但真正要面對時,這樣難堪的場面卻依然讓她驚慌失措。
徐長暮卻仿若沒有看見圍觀的人群悠然地起身,在眾目睽睽下慢條斯理地穿上長褲、襯衣,一顆一顆地為自己扣好扣子,他單手抓著外套,俯身向她印下一吻,聲音還是那么溫柔:“我過幾日再來瞧你。”瀟灑自得的模樣活脫脫地就是一個風流薄幸的公子哥。
徐長暮就這樣旁若無人地離開了,即將踏出門檻時被杜老爺喝住:“徐長暮,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跟我上警局,二是娶了我的女兒!”杜老爺背對著徐長暮威脅道。
腳步停在門檻,徐長暮回頭似笑非笑地道:“杜老爺似乎忘了,廣州省的督察是徐某的叔叔,”停頓了半晌,他才道,“至于娶妻嘛,我還沒有這個念頭。而且徐某府中已有幾房姨太太,實在不想為徐家再添一名姨太太。”他涼薄的話說出口,讓祈喜幾乎絕望地想死,原來天真的人是她。從頭到尾他都在和她演戲,昨日的假戲真做就是他報復她對他設下的局,用她的清白來報復她的設計。
冷冽的聲音不高,卻清楚地傳達到每一個人的耳里,徐長暮還是第一次為一個女人站出來,他們這些平民百姓有誰可以與徐長暮一較高下呢?
李老爺像推開燙手山芋般地推搡著祈喜到徐長暮的懷里,強而有力的臂膀順勢摟住她,薄唇揚起笑意,道:“我想到,要報復你的最好方法就是將你留在我身邊,日日夜夜地折磨你。”
他還恨她,她知道。在他眼里她不過是一個連自己孩子都能扼殺的女人,怎么敢奢望他的原諒呢?
伍
祈喜進了徐家,但是連姨太太的名分都沒有,她帶著母親從徐家的側門進入。朱漆的邊門緩緩地打開,祈喜不知道接下來迎接她的生活是否會比在杜家時更為不堪。
初春的天氣,入了夜,空氣也不比冬日的暖和。祈喜蜷縮著身子,卻還是抵擋不住寒氣入侵。似乎自拿了胎后,她的身子一日差過一日,每日手腳都冰冷如同寒冰。
熟悉的熱源靠近,她的手腳被一點點地掰開,肌膚熨帖的熱度讓她在睡夢中滿足地嘆息。
徐長暮有時都會恨起自己來,怎么在得知她因寒冷而睡不安穩時,每夜都潛入她的閨房做活生生的暖爐。而這個女人,到現在都不知道她每日依偎的懷抱是誰的!
“娘,您在哪里?”祈喜穿過庭院,偌大的亭臺內找不到娘的身影。明明剛才還看見娘在這里的,怎么轉個身就不見了?
穿過假山,祈喜走上了抄手游廊,經過房間時聽見女子曖昧痛苦的聲音響起。
祈喜透過窗戶的縫隙看見一對赤裸的男女在床上翻滾,而那名女子赫然就是徐長暮的三姨太,而男子她卻從來不曾見過。她被眼前的一幕嚇得四肢發軟,如一攤軟泥跌坐至墻角。
在她還來不及起身離開時,門吱呀著打開,早已穿戴好衣物的男女走出,正巧看見蹲坐在地的祈喜。
三姨太的神色明顯一愣,狹長的鳳眼立即射出陰鷙的光:“喲,這不是咱們爺帶回來的小丫頭嗎?你在這兒待了多久了?”
祈喜掙扎著起身,垂首道:“原來您在里面啊,三姨太,剛才我被一只老鼠嚇得動不了腿。抽空得告訴管家一聲,若嚇著別的姨太太可不好了。”祈喜裝作什么都沒瞧見的樣子,鎮定地離開了。
盯著祈喜的背影,三姨太扭頭對身邊的男子道:“你說,她是看見了還是裝作沒看見呢?”
祈喜心神不寧地哄著母親,直至聽見母親均勻的呼吸聲后才拖著疲憊的身子離開。今早的一幕還深深地刻印在腦海,若是他知曉他的三姨太背著他偷人,一定會很生氣吧?而三姨太更不知道會落得什么下場。
她忐忑不安地進房,不料從未進過她房間的人此刻竟正背對著她而坐。
似乎感覺到她的踟躕不前,徐長暮略略側頭:“怎么不過來?我有話問你。”
祈喜走到他跟前,順手替他斟茶:“坐。”
凝聚的氣氛讓祈喜更為不安,他深邃的雙眸讓她瞧不清他此刻心里的想法。
“你可知道,家中有人背著我與別的男子幽會?”
他知道了?祈喜猛然一驚,手中的茶水不小心灑出一半,她不安地擦著桌面,低頭不敢看他的眼神:“沒有啊,我平日里都不出屋子,怎么會知道?莫不是謠言吧?”
“是嗎?那就好。”徐長暮端起茶杯輕抿一口,“你該知道,如果有人背叛我,或者欺騙我,我會讓她后悔生到這個世上。”
“嗯。”她的頭垂得更低,唯恐被他銳利的眼神瞧出端倪。
“時間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徐長暮站在屋外,直至屋內的油燈熄滅才邁步離開。她在說謊,方才驚慌的模樣,不是心中有愧是什么?當初她可以為了離開杜家而勾引他,現在當然也可以為了離開他而勾引別的男人。
他以為,他可以不計較她曾經所做的一切,現如今他才明白,原來他們的相遇,她腹中的孩子,都是他心頭上的刺。他以為只要藏著不去撥開便看不見,豈知那些刺早已將他戳得傷痕累累,再難恢復。
陸
“喜兒,我好想你!”
祈喜路過假山時,冷不丁地被人從后頭抱住。男人油膩的脂粉味撲面而來,祈喜只覺得肚腹一陣翻騰,卻怎么也推不開男人的擁抱。
“放開我,你是誰?我根本不認識你!”
越來越緊的懷抱讓祈喜急了,濕熱的嘴唇不斷地侵襲她的臉頰、脖子。她不斷地掙扎卻更激發男子的暴力,脊背撞上凹凸不平的假山,疼得她忍不住低呼起來。
她的雙手被舉到頭頂動彈不得,羞辱的淚撲簌流下。
壓制在身體的重量忽然一輕,迎面而來的是徐長暮憤怒的臉:“杜祈喜,你好,很好!”他說出的每一個字仿佛都被牙齒嚼碎了才吐出來的。
祈喜扯著被撕破的衣襟,迷茫地看著徐長暮,為什么他眼里的憤恨讓她覺得寒冷無比?
“爺,人家告訴你時你還不信,你看,現在證據確鑿了吧。”三姨太柔軟的身子靠著徐長暮,吳儂軟語好不溫柔。
本就是聰慧的人,看見三姨太的示威后祈喜徹底明白了,她怎么總是學不會吃一塹長一智呢?她想替三姨太保守秘密,原來別人早已計劃好先下手為強。祈喜怒極反笑,嘴里發出呵呵的干笑聲。
徐長暮在她跟前單膝跪下,掐著她的下顎道:“難道你不想解釋這一切嗎?”其實只要她愿意說,哪怕是個謊話他都愿意相信。可是,她不說,她連虛情假意的話都不愿說給他聽。
“你看見的就是事實,我要解釋什么?我說這些都是別人設計陷害的,你愿意信嗎?徐長暮,你的眼里哪能容得下沙子,我又哪里有能耐讓你打破原則呢?”
她的話如生了銹的釘子一寸寸地釘進胸口,曾經的羞辱、錯失孩子的痛悉數回到胸口:“來人!”他起身低喝,“取家法。”
家仆捧著如手臂粗細的藤條回來時,祈喜已經被架上條凳,她緊抿著唇眼神平靜,似乎旁人的舉止已和她全無關系。
第一棍落下,祈喜連呼痛都不能,只能將指甲陷進板凳,努力分散一絲注意,好叫身子不那么疼。
當藤條如雨點般地落下時,祈喜發覺身子早已麻木得沒有知覺了。
徐長暮彎身用指腹抹下她的淚,她才發覺,她已疼得連眼淚都控制不住了。
“只要你認錯我就饒了你。”藤條已沾染鮮血,他決心給她最后一次機會。
“錯?”祈喜拼著最后一絲力氣,斷斷續續地道,“我最錯的就是與你相識,錯認為你這個眼盲心瞎的男人與別人不同!”
“給我繼續打!”他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心軟,他以為對她有所不同只因他還沒對她生厭。可是如今才發現,她早已在他的心扎根。這樣的他要如何原諒她的背叛?
祈喜是被冷水潑醒的,冰涼的井水沁入皮膚,她幾乎能聽見骨頭摩擦發出的聲響。她努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柴房。身子疼得連移動都不能。想起昏迷前他冷漠譏誚的臉,祈喜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
在杜家時,三妹第一次看完電影回來就在她耳畔唧唧喳喳地念叨,男女主人公第一次見面相愛叫做一見鐘情。她原先是不信的,沒有相處過的男女如何會第一次見面就愛上對方呢?
可是,徐長暮出現時,她才知道,原來所謂的愛情可以來得這么快。她用錯方式接近他,其實三姨太污蔑她偷情不過是他們關系愈趨惡劣的導火索而已。他們本就是互相懷疑、不敢交托真心的人。
“杜小姐,杜小姐……”柴門伴著女人的聲音篤篤地響著。
“我在……”一開口祈喜才發覺自己的聲音難聽得很。
女人聽見她的回答后猶豫道:“少爺不準我們來看您,但是我想這件事有必要讓您知道。”祈喜想這句話的空白怎么會這么久,久到讓她以為是錯覺。
“杜姨娘她,中午不小心落入湖中,沒了……”
祈喜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艱難地移動身子,蒼白的手搭上門扉:“我娘她,沒了?”她啞著嗓子,如利刃刮過石子般干裂生硬。
死了?那個生下她后就瘋掉的娘,她怨過、恨過,甚至自私地想如果沒有娘,她的日子會不會好過些。可是聽到娘的死訊,悲痛的心情便抑制不住地將她淹沒了。這世上唯一讓她牽掛的人就這樣沒了?
“開門!我要找徐長暮!開門!”身子疼得像要撕裂開了一樣,她用力地拍著門扉,幾乎想要把這門拍碎。她要問他,為什么她的娘會獨自去湖邊;她要問他,為什么他連她娘親的死訊都不讓她知道;她要問……
“杜小姐,你冷靜些,你身子還沒大好……”
她聽不見別的聲音,腦海里只有娘親飄浮在湖面上的尸體。原以為身處的世間已不夠她哀怨,卻不料老天連她最后一點寄托都要抽掉。
“誰讓你多嘴的?滾!”意識模糊中,她恍惚間聽見熟悉的聲音,語氣還是那么不可一世,即使夢中她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柒
黑暗中,徐長暮坐在床沿,黑亮的眸子緊緊地盯住祈喜的臉不放。她本就虛弱,一場責罰下來整個人都虛脫蒼白了,她的身子脆弱到似乎輕輕一捏就會粉身碎骨,他想留個念想都留不住。
他的視線下滑,對上祈喜緩緩睜開的眼睛,她的眼神冰冷而木然。徐長暮掏出火柴點燈,才發現他的手竟在顫抖,燭火搖曳地升起。祈喜的眼神也愈趨寒冷。
她緩緩地轉頭,不再愿意面對他,過了許久,她才幽幽地道:“徐長暮,你知道嗎?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有權有勢,還有財富,也是在那時起了齷齪的心思,想著只要引誘了你,我就能帶我娘離開杜家那個腌臜之地……”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可是,我竟然忘了,你徐家家大業大,這宅子里頭自然要比杜家還黑。而我居然天真地以為只要離了杜家我和我娘就不會再受到欺凌。我錯了,真的錯了!”
徐長暮控制不住地伸手拉住她冰涼的手:“你在恨我是嗎?”
祈喜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從前,有一回杜立威摸黑想要奸污我,我嚇傻了,是娘突然跳起來咬住他的手臂不放,讓我逃跑了。要放到現在,我一定拼死都要殺了杜立威,可是那時候小,真傻,娘讓我逃我就真的逃走了。我在外邊的墻角蹲著發抖,等我再回去時,娘的右眼被杜立威打瞎了。即使她瘋了又怎么樣,她還是我娘,會在危險關頭為我奮不顧身。”
她語氣平靜得像在訴說與自己無關的事,可是握緊的拳頭卻昭示著她的恨意。徐長暮一點點地掰開她的手指,她那布滿老繭的手掌生生地刻出了血痕。
過了半晌,祈喜才繼續說道:“徐長暮,你當眾拋棄我給我難堪,我沒有怪過你。你讓我打掉腹中的胎兒我也不怨你,因為那是我活該,用下三濫的手段設計你,企圖能借著你逃離杜家。可是你不該瞞著我娘的死訊,不該讓我連為她送終都不能。”
“我從來沒有讓你拿掉孩子!”當他得知她有了他的骨肉時,他第一時間去瞧她,可是得到的結果卻是孩子沒了的消息。
“呵呵,需要我把你的原話復述一遍嗎?你說,你謝謝我這么自覺地為你解決這個麻煩。”
心頭一顫,他緊緊地擁住她。他已不想再追究是誰假傳了這句話,他們這樣互相傷害,推究原因不過是兩人心頭都硬生生地插著尖刺,稍稍摩擦便鮮血淋漓。
“等你養好傷后,我就放你走……”他終究留不住她,他知道。他連留下她的資格都沒有。
祈喜看見他燭光中的背影被夜色吞沒,直至消失。
養了幾日的傷,祈喜大概能下床沿著桌子走幾圈。徐長暮每每躲在枝葉繁茂的槐樹后頭看她的身子是否復原,卻遲遲不愿踏近一步。
這日,祈喜在丫鬟的攙扶下躺在院子里的榻上,榻上鋪著毛裘,混著暖洋洋的陽光讓她昏昏欲睡。
忽而刺眼的光讓她驚覺地睜眼,明晃晃的匕首在陽光下泛出青光。
“杜祈喜,你這個賤人!” 三姨太舉著匕首,忌妒與憤恨扭曲了她嬌艷的容貌,讓她變得面目可憎。
眼看避不開襲擊,祈喜抓著扶手往右側的空隙翻身,狼狽地跌坐在地。鋒利的匕首深深地陷進木頭,她再度拔出,陰鷙的眼神早已將祈喜千刀萬剮。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落到這般下場!我跟了爺這么久,最受寵的是我,可是為了你這個賤人,他把我趕出了府!這筆賬你要怎么算?”
祈喜掙扎著起身,旗袍卻被假山鉤住,再次撲倒在地。匕首再度滑向她的胸口,她想,這一次她沒那么好的運氣了。
突然,一只手臂硬是擋住了匕首,激濺的熱血灼燒著祈喜的臉。她看見那把匕首整個刺穿他的手臂,刀尖滴著殷紅的血。她以為,他巴不得她去死,為什么要為她擋這一刀呢?他難道不知道,這樣會令她更難以割舍對他的感情嗎?
“你有沒有受傷?”徐長暮顧不得手傷,騰出另一只手來撫摸她蒼白的臉頰,確定她沒事后才松了口氣。
洋人大夫提著藥箱出門,祈喜躲在門口窺視,大夫說他的右手傷及筋骨,即使復原也會虛軟無力。所以他的右手廢了是嗎?他本該是完美的人啊,無論家世、容貌、才學,都該是完美無瑕的。而他卻為了救她,廢了右手。
“怎么不進來?”徐長暮在屋內等了她許久,有時明明見她左腳踏進門檻卻又慢慢地收了回去,他只得出聲邀請。
祈喜怯怯地走進屋內,柔荑不由得覆上他纏著紗布的手,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以后,我來做你的右手好不好?”
徐長暮愣了一愣,隨即綻開笑容道:“好!”
他用右手換取她的心無芥蒂,用右手換取她的一生相隨,這筆買賣,他穩賺不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