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個包子

尹樹良

這個工地一開工，就來了個賣包子的女人。女人三十開外，見人先笑后說話，很討建筑工的喜歡。她的包子皮薄餡厚，很合大伙的胃口。一熟絡，建筑工們便不管年齡大小，都一致地稱呼賣包子女人為張嫂。

這天午時，張嫂由于來得晚了些，三輪車在工地上一停下，等急了的建筑工們便將張嫂圍了個堆。張嫂都忙不過來了，一眨眼的工夫，張嫂的300個包子便被搶了個光。建筑工們這仨那倆地吃著包子，張嫂便清點賣的錢。點完了之后，她便一愣神，接著又數(shù)了一遍，還是一愣神，這一細節(jié)被幾米之外的李工頭看了個真切。他走過來，笑咧咧地問：“張嫂，錢不對頭?”張嫂低聲說：“兄弟，我今天帶了300個包子，一塊錢兩個，應該賣150元，可才賣了140元，準是剛才有人多拿了包子或者忘了給錢。”由于兩人比較談得來，張嫂肚里有什么話，都會毫無顧慮地說給李工頭聽。李工頭一聽這話，剛咬進嘴里的一口包子，也顧不得嚼就強吞下去，然后，他雙手叉腰，眼睛像雷達一樣，將零零散散的建筑工們掃描一遍，跟著喉嚨響了：“大伙都給我聽著，張嫂今天的包子少賣了10塊錢，剛才哪幾位忘了給錢?”

建筑工們先是愣怔在那里，接著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動，只默默地吃著包子。李工頭急了：“張嫂的男人是個精神病人，靠她賣這300個包子養(yǎng)著；張嫂的公婆長年吃藥，也指望這300個包子；張嫂的兩個孩子上學，也從這300個包子里摳。她一個女人，背著這么沉的一個家，容易嗎?你白吃這樣的包子，就不怕不消化嗎?”李工頭還要接著往下嚷，張嫂忙拽他到一邊，近乎乞求地說：“兄弟，別鬧了，興許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隨便說說，沒有你剛才這個意思。”李工頭喘著粗氣：“我最恨這種連個包子錢也不值的小人，以后要是知道這是誰干的‘好事，我非扣他工錢不可。”張嫂又勸說了幾句，為了息事寧人，她急匆匆地離開了工地。

第二天，張嫂照樣載著300個包子準時來到工地，她剛到工地，9歲的女兒便從屁股后面跟了來：“媽，你快回去看看吧，我爸的病又發(fā)作了。”張嫂看了看包子，又看看急奔而來的建筑工們，一臉難色。這一幕又被李工頭看在了眼里，他三步并作兩步地奔過來：“張嫂，你去吧，這包子我替你賣。”張嫂感激地一點頭，就和女兒向家里奔去。

李工頭把蓋包子的苫褥使勁地一撩，指著白花花的包子，響亮亮地說：“今天張嫂有事，咱就來個無人售包，你們自己拿包子、撂錢，記住，規(guī)矩點。”說完，他第一個拿了六個包子，放下三塊錢，到一邊去吃了。建筑工們紛紛自己動手，風卷殘云般地吃起包子。半小時后，張嫂急急從家趕來，李工頭也過來了，他看了看空空的笸籮，一指錢盒子，說：“張嫂，你數(shù)數(shù)錢吧。”張嫂一笑：“數(shù)啥?你賣的包子我還不放心?”李工頭把錢盒往張嫂懷里一送：“親兄弟還明算賬呢!張嫂，這錢你必須數(shù)。”張嫂只好又數(shù)起了錢，她的眼往那錢堆上一落，便不由得牽動了一下細眉，數(shù)完之后，她又是一愣。李工頭問：“少多少?張嫂，包子是我賣的，少的錢我給你墊上。”張嫂一搖頭：“李工頭，不是少。我今天這300個包子，應賣150塊錢，可賣了650塊錢，怎么多了500塊錢啊?”張嫂說著，眼角隱隱閃起了淚花。李工頭點了點頭，看了看自己帶了七、八年的50個建筑工，然后對張嫂說：“也許這包子你數(shù)錯了啊!”張嫂把李工頭往一邊拉了拉：“兄弟，今天的包子沒弄錯，昨天，咱冤枉大伙了。昨天，我一分錢也沒少賣，有三位兄弟趁雨天在這不能干活，到我家修墻頭，我給他們工錢，他仨死活不要，為了還這份情，我免費請他仨吃了10塊錢的包子。后來，我就把這事忘得死死的了。”

李工頭一聽這話，心似被砸了一拳，疼痛稍微一緩，他便去看這仨那倆的弟兄們，弟兄們已經吃飽了，卻有人還在說：“張嫂今天的包子比平時的還香!” ■

（責編：王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