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林生
天剛擦黑,裘龍就被妻子夢雨拉著,悄悄走近他爸媽住的屋子。今晚,他要親眼偷看老爸的一個秘密。
裘龍是個獨生子,他和夢雨結婚時,爸媽將原先一百多平米的私房轉讓掉,加上多年的積蓄,買了一大一小兩戶套房,大的給了他們,自己住在底樓的小套。盡管被折騰得夠嗆,老兩口還是樂呵呵地說是了卻了個心思,圖個安逸。如今他們都是六十多歲的人了,還都有點退休工資,可卻偏偏安逸不下來,老爸在街邊擺地攤修自行車,一天到晚忙得灰頭土臉;老媽呢,去鄉下給人家當保姆,十天半月才回來一趟。這不,老媽幾天沒在家,老爸即出奇地犯起怪事兒。
事情先是被夢雨無意中察覺的。昨天晚上裘龍在外沒回家,5歲的女兒朵朵吵著,說幼兒園要讓家長交特長班輔導費1000元,夢雨便打算再去老爸那兒拿錢。當她帶著朵朵快走到爸媽家門口時,機靈淘氣的朵朵跑上前悄悄趴著窗子,想嚇唬一下獨自在家的爺爺,可朵朵扒開窗子剛伸進腦袋,卻慌慌地跑了回來:“媽媽你來看,爺爺在做什么呀?”夢雨便跟著上前,輕輕湊近窗子的一道縫隙往里一看,立刻就捂上眼睛,拉著孩子轉身回了家。
這工夫,裘龍果然見到了夢雨告訴他的那樣,老爸屋子的門窗緊閉著,窗簾也被拉得嚴嚴實實,里面燈火通明。他讓夢雨站在一旁,自己躡手躡腳挨上前,輕輕撥開一條窗縫。呀!只見燈光下,老爸竟不顧大冷的天,將渾身上下脫得一絲不掛,赤條條地站在屋子中央,然后不斷地抬起大腿扭著腰,又叉手舞胳膊地做著一連串奇怪的動作,同時還對著墻上的一面鏡子,上上下下地欣賞自己,那神態,似乎還有一種陶醉的感覺。
裘龍愣住了。記得去年有一次看文藝演出,臺上的幾個演員穿著暴露了點兒,老爸就忍不住當場哼了一句“傷風敗俗”,然后扭頭就走,弄得人家面面相覷。今天是怎么了?莫非老爸是受到什么剌激,突然變得精神反常了?可是他很快就搖搖頭,老爸今天下午剛給朵朵送來1000元錢,爺孫倆還有說有笑呢,家里家外沒有岔事兒呀?裘龍正想上前敲開老爸的門,進去問個究竟,卻被夢雨拉住了:“不行不行!不管咋說,這時候敲門進去可不妥當,也會讓爸爸難堪的。”
兩人退到一旁正疑惑著,屋里的窗簾布已被拉開,又見老爸頭上抹得光溜溜的,穿上了那身從前一直沒舍得穿的“飛洋魚”西服,潔白的“高高牌”襯衫上,還打上了鮮紅的“金利來”領帶。接著,他熄了燈,鎖上大門走出來,騎上一輛自行車,直奔遠處那霓虹閃爍的大街。他身上還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香水味!怪了,老爸從前和現在擺攤修自行車,總是滿身的油污和灰塵,從不修邊幅,怎么今晚……
老爸有點不對勁!裘龍決定一不做二不休,今晚把這事弄個明白。于是他和夢雨趕緊招了一輛三輪車,悄悄跟在老爸的后面。
穿過兩條馬路,拐過三個彎子,走了大約5站路,前面到了繁華的鳳凰廟,那里閃爍著賓館、舞廳、KTV包廂和桑拿等霓虹燈廣告。只見老爸擱下自行車,前后看了看,快步跨進一個光線暗淡的院子大門,然后轉身上了一個樓口,就不見了人影。
見此情景,裘龍和夢雨的心里都冒泡了,難怪老爸剛才那樣,莫非他是耐不住寂寞,起花心混跡于色情場所了?或者是在外面勾搭上了別的女人?想到此,夢雨一下子急了:“裘龍,老爸要真是這樣,咱可不能不管,得趕緊采取措施呀!”裘龍說:“這事我們咋管呢?”見裘龍說不出個所以然,夢雨更急了:“老爸可是咱們的頂梁柱呀!俗話說:‘男人心花,兒女沖家。你想,他要是沾上了別的壞女人,那還不把錢都往水里扔?說不定連咱們也……”裘龍安慰她說:“別瞎想,不會那么嚴重的。”“還不會呢……”夢雨急得眼都快發直了,“你沒聽說嗎,咱老家那個大老馬,開始還顧著家,花50萬元,以自己的名義為兒子買了套別墅。可是后來起了花心,為了討好外面那個‘狐貍精,他挪用公款瀟灑揮霍,最后不僅丟了‘老保,還要他退款還債。他退還不起,法院就把他兒子住的那套別墅給拍賣了。”說到這,夢雨憂心忡忡道:“咱們住的這套房子,房產證上也是你爸的名字哩,沒準你爸要是真到了那個分上,咱們也就跟著遭殃了,得趕快想個辦法呀!”
聽這么一說,裘龍也覺得問題嚴重了:“干脆,我這就去把我媽叫回來!”
本以為老媽聽到這事兒回家后,會對老爸刨根問底查究個明白,說不定還會大鬧一場。所以,裘龍和夢雨都大氣不出地守在門外邊,以防“不測”準備“救人”。可誰知,她關上門和老爸兩人竊竊私語了大半晌,里面嘀咕些啥,外面連半句話都沒聽清楚。后來,裘龍和夢雨憋不住向媽打聽,老媽只是輕描淡寫地敷衍了幾句,說老爸是喝醉酒失態了啥的。更怪的是,當晚裘龍和夢雨還發現,老媽居然還悄悄陪著老爸,一塊兒去了那個霓虹閃爍的鳳凰廟。
老爸呢,在裘龍和夢雨面前好像有些不自然,但也沒解釋什么,只是隔天就跑到房管所,將房產證過戶到裘龍和夢雨的名下。為了再探個虛實,不久,裘龍和夢雨又說要買個車庫,還差1萬元,老爸也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第二天就將錢點給了他們。見老爸跟往常一樣該咋還咋,漸漸地他們也就把這事兒拋到了腦后。
沒想到“天有不測風云”,就在這時,一個晴天霹靂發生了。寒冬的一天夜晚,老爸突然一頭栽倒在回家的馬路邊,被110警車發現后送進急救中心。等裘龍和夢雨得到消息趕往醫院時,老爸已經被推進冰冷的太平間。由于他死得太突然,許多人都關切地圍了過來。
老爸的身上,還是穿著那套西服和領帶,還是帶著那股濃濃的香水味兒。顯然,晚上他又去了那個叫鳳凰廟的地方。望著老爸的尸體,裘龍和夢雨都驚傻了。大夫說,病人死亡的原因是由于勞累過度而引起突發性腦溢血。可老媽卻一把抹去滿臉的淚水,仰天狠狠地跺了幾腳:“報應!這是報應啊……”
老媽咋說這樣的話?聯想起前些天看到的情景,裘龍和夢雨不由一怔:莫非老爸真的是因為在外面做了啥出格的事,才落得如此結果?為了不至在大庭廣眾下吵嚷丟人,他們趕緊上前扶著老媽:“媽,你別……”
“不!孩子啊,有些話,媽一直悶在肚里,今天,媽不能不說了!”老媽瘋了似的顫抖著,哆嗦著,兩眼直直地喃喃道,“龍兒,你記得不?你10歲時學校組織郊游,你爹怕你挨餓受渴,硬讓我背著雞腿、面包和礦泉水,跟在你后面一整天。上初中那年,有一回學校要上勞動課,他舍不得累壞了你,自己向單位請了假跑到學校去替你干活兒。他一輩子慣著你,寵著你,要不,哪還會有他今天的事。我恨他,也恨你們,是你們害死了他呀!”
“這,怎么會是我們……”裘龍和夢雨愣得不知所云。
正在這時,一個孩子從門外跑了進來,是朵朵:“爺爺他怎么死啦?他還沒給買鋼琴的錢呢!”
裘龍和夢雨忙將她拉住:“朵朵,快別鬧。”
朵朵不依,耍賴在地上哭著嚷嚷道:“不嘛,我不嘛,我就要嘛!爸媽你們不是常說,爺爺奶奶有錢,爺爺奶奶的錢就是我們的,是應該給的嗎?”
童言無忌,在場所有的人全都怔住了。
“有錢……哈,那哪是錢呢?是老骨頭啊!”老媽抬起淚眼望了望朵朵,然后悲傷地用手指著裘龍和夢雨:“你看看你們,都快30歲的人了……爸是被你們活活啃死的呀!”
“這……”裘龍和夢雨互相看了看,頓時滿臉愧色。
說起來,這真是一本難念的經。裘龍五年前就大學畢業了,老爸花了好幾萬元錢四處托人,幾次幫他找了專業對口的工作。可他從小做慣了“小皇帝”,仗著老爸老媽還有退休工資做靠山,不是對用人單位挑挑揀揀,頻繁跳槽,就是因為消極怠工被炒魷魚,直到如今也沒一份穩定的工作和收入。而夢雨也是個獨生的“小公主”,中專畢業后由于就業困難,她花幾萬元先是學了時髦的商務英語,接著又學了藝術插花和導游服務等等,可每次都是工作沒幾天,就因怕苦怕累和不愿伺候人而推掉了。后來生了孩子更是不愿上班干活兒,如今泡在家里整天上網、打牌度時光。平時他們一家三口的生活來源,差不多就靠“啃”老爸老媽的那點兒退休工資。
老媽雙手撫摸著老爸的滿頭白發:“上次我回家,你們說他……可我知道后,你爸他硬是不讓我說呀!你們知道,他那是做什么嗎?”說著她從老爸的衣袋里哆嗦著掏出一張紙。裘龍和夢雨拿過一看,竟是一張按有指印的“自愿提供人體模特合同書”。聯想起前些日子老爸的那些怪異舉動,他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老爸為了多掙一份錢,晚上在家偷偷地練習形體和姿勢,然后去業余文藝夜校,給人家美術進修班的學生當人體模特兒!此時此刻,周圍的人已是一片議論聲,老媽更是淚如泉涌:“龍兒,你們以為,你爸他愿意那么做嗎?他一向是個守舊的人呀,這些年身體也一年不如一年,還經常犯老毛病,可他為了給你們……今天他胃疼了一天都沒能吃東西,晚上天這么冷,還要去脫光衣服,一動不能動地擺好姿勢給人家練畫畫兒。剛才,他就是想多掙30元錢,硬撐著主動要求延長一個小時……”
“爸……”裘龍和夢雨都羞愧不已,雙雙跪了下來。
也許是老爸的死對裘龍和夢雨觸動太深太大了,料理完老爸喪事后的第二天,他們就去了人才市場,不久都找了份工作上班去了。 ■
(責編: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