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
這天早上,有兩個人的死訊傳來。一個是利比亞的卡扎菲,一個是中國佛山的悅悅。這天乃10月21日。
卡扎菲死前遭到一哄而上的士兵的毆打,被“脫鞋抽臉”——據說,這在沙漠貝都因人和柏柏爾人的習俗中,是“地獄般的侮辱”。之后卡扎菲連遭數槍致死,尸體被擺放在米蘇拉塔的一處果蔬冷藏庫,給公眾參觀、拍照、泄憤。
卡扎菲不應受到這種待遇。當他從排水管里被揪出來時,他就是戰俘了,他應享有“不受虐待、不受處決”的權利,這是《日內瓦公約》規定的。卡扎菲自己也頗疑惑,面對亢奮的士兵,他說:“我是你們的父親呀……”
在卡扎菲內心,他可能真的懷有父親般的仁愛。1973年,卡扎菲率眾推翻了腐敗混亂的伊德里斯王朝,宣布建立“人民直接掌握國家權力”的“總人民大會”制度,將權力交給人民。之后,他放棄領導人頭銜,僅保留“革命領袖”稱號——所以多數人稱呼他為利比亞領導人,或卡扎菲上校,而不是總統、國王或首相。
但是,卡扎菲逐漸變質了,或者,他內心的魔鬼逐漸復活了。在卡扎菲統治中后期,利比亞的國家關鍵部門悉數落入他兒子們手中。卡扎菲隨意下令關押民眾,處決政治犯。1996年,一年就殺害了一千兩百多名政治犯。利比亞反對派說,卡扎菲的財產可能超過一千五百億美元。英國《金融時報》稱,卡扎菲私藏的黃金高達六十五億美元。美國官員表示,卡扎菲及其四個子女在美國境內至少有三百億美元的資產。
也許,卡扎菲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對階級敵人就應該像秋風掃落葉一樣殘酷無情,而分配財富,這不是我的工作嗎?我把國家的大部分財富分給了民眾,解決了大家的吃飯穿衣問題,留下一些集中使用,哪兒不得用錢嘛——我是個挺不錯的父親嘛。
但人民不這樣看,鬧將起來。開始,有人勸他和平下臺,被拒絕。向人民妥協?究竟誰是人民?卡扎菲以為,他才代表人民,那些街頭鬧事者不過是一小撮兒。末了,在本國部分人民的暴虐中,在美國和北約的炸彈威壓下,卡扎菲王朝倒了,與他的前任的血腥結局沒有大的區別。
兩歲女童悅悅沒有卡扎菲有名,但在她死的當天,CNN報道了她去世的消息,網友“小石頭在紐約”剛巧瞥見美國紐約時報廣場的大屏幕,“一瞬間感到血往頭上涌,眼眶濕潤,這就是中國的國家形象,展現在世界的十字路口。”
國家形象很重要,但社會對待生命的理念更重要。10月13日悅悅在佛山廣佛五金城連遭兩車碾軋,事后悅悅的父母都說沒有看到悅悅出去。如果悅悅的父母看護得更嚴密,或鄰居路人及時阻止她,慘劇當不會發生。
就在悅悅出事的當天,因人行道修路被阻斷,住在加拿大的陶短房的妻子帶著五歲的女兒走在汽車道的邊上。此時,一輛私家車從側后慢慢跟上,護送她們走過這段路,直到走回人行道,并告誡“太危險”。在紐約,朋友王榮力十二歲的女兒和姨媽在外吃飯,其間姨媽離席辦事,回來看到一個警察正和女兒說笑,一回頭,警察把姨媽責怪一番。
從錄像中可以看到,從悅悅被撞倒到拾荒阿婆陳賢妹施救,有十八個人路過現場,其中至少有一半人顯然看到悅悅出事了,甚至停車,停步,詢問,但沒有施救,不作為。
卡扎菲和悅悅本沒牽連,但他們的死給我同樣的感受:人類這是在進步,還是在瞎混?
【原載2011年10月26日《中國青年報·世說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