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的節奏

楊時

朝鮮的領導者金正日剛剛過完他69歲的生日，朝鮮也剛剛經歷了一個充滿話題的2010年。核試爆、天安艦、朝韓交火以及宣布下一代領導人等一系列事件交相上演。在外界的非議和猜測下，那些埋藏在生活中悄然轉變的細節和無法撼動的核心并不為外人所知

無處不在的廣告牌變成無處不在的標語只需要一分鐘。一分鐘可以從中國丹東跨入朝鮮新義州。

坐上一輛大巴通過只有單車道的中朝友誼橋，朝鮮入境處的軍人就等在那里。入境朝鮮的瞬間，窗外晃過一個破敗的建筑，那里是一家停業的面館，旁邊的空地上有幾個跟隨老師練武術的小孩和一架三層樓高的小型摩天輪。摩天輪的座椅有紅綠黃藍四色，這是朝鮮境內為數不多的彩色物體。

此時，朝鮮的領導者金正日剛剛過完他69歲的生日，朝鮮也剛剛經歷了一個充滿話題的2010年。核試爆、天安艦、朝韓交火以及宣布下一代領導人等一系列事件交相上演。在外界的非議和猜測下，朝鮮一直保持著自己的節奏。那些埋藏在生活中悄然轉變的細節和無法撼動的核心并不為外人所知。

時尚，在這列劇烈晃動的破舊的綠皮車上

這是一個充滿感嘆號的國家。幾乎每一座建筑上都會有領袖的照片和一兩句標語，結尾處的嘆號在宣示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對于外國人來說，入境前的安檢是必須的。某些物品決不允許入境朝鮮，比如長鏡頭相機、有宣傳韓國文字的出版物以及朝鮮貨幣。因為與西方嚴重對立的態勢，朝鮮長期以來面臨著外界的經濟制裁。蘇聯解體后，朝鮮與外界的貿易更進一步銳減。加之2009年年末，朝鮮進行了一次失敗的貨幣改革，最終的結果是朝幣與人民幣的黑市比值一度達到700：1。在這個嚴重缺乏外匯的國家，來自游客的人民幣、美金和歐元都是寶貴的，所以朝鮮決不允許外國人持有朝鮮國貨幣。

檢查過程中，軍人收集了游客隨身攜帶的出版物。朝鮮導游會一邊擠眼睛一邊小聲說，“他們要看看書的內容，一會兒幫你拿回來。”從入境開始，似乎就可以看到朝鮮生活中逐漸顯露的縫隙，一邊是嚴密的體制和遵守這個體制的龐大的人群；另一邊是在體制縫隙中滋長出的極其細微的變化。這些變化體現在導游、生意人、某些官員身上，這些人和外國人大量接觸甚至有在國外生活的經歷，他們懂得變通、愛開玩笑、精神相對放松甚至有時還會自嘲。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對吧？”女導游韓金福對車上的人們說。按照朝鮮規定，外國人必須組團入朝，即使團內只有一位游客，也一定會有兩名導游陪同，一男一女，這是不可變通的部分。

男導游叫樸正赫，他年紀更大，是勞動黨黨員，顯然也是領導，在傳言中他似乎還有另外的身份。在朝鮮，導游是一份非常好的工作，收入高見識廣。他們愿意和游客打成一片也知道哪些事情必須保密。他們很少透露自己的經歷和背景，只說中文是自學的，有時會告訴你一直在旅行社工作有時又會說以前在做建筑工程轉為這行不久。

樸正赫介紹說，自己的收入每月5000朝幣，合人民幣300元左右。“工資也就買點煙和酒。”他說。對于這個處在計劃經濟體制，一切物資靠票證和配給的國家，工資的用處并不大。但是這份工作會為他們帶來一些額外的好處——來自游客的饋贈或者出國的機會。樸正赫去過北京和上海，平時抽的煙都是中國的“人民大會堂”。

導游的主要工作除了介紹景點之外還會監督你何時可以拍照。在車上向窗外照相是絕對禁止的。朝鮮希望向外界展示美好的一面，路途上的未經修飾的日常生活在導游看來“沒什么好拍的。”其實這還有一個無法證實的傳言，幾年前一位西方記者從車窗拋灑大量食物引發朝鮮人哄搶，記者把這一切拍進了鏡頭。從此禁止從車窗向外攝影的規定就被嚴格執行。

除此之外，決不可攝入鏡頭的就是朝鮮人民軍。在導游的通融之下，有中國客人與一位朝鮮女交警合影留念，之后被要求贈送一盒友誼商店的點心作為答謝。3天之后，從平壤回中國的列車上，這張照片被上車檢查的朝鮮人民軍刪除。

新義州的街景相對荒涼，路旁的樹木還沒有發芽。穿灰褐色衣服的人們以步行為主，偶爾有自行車和汽車通過。這符合人們對于朝鮮的想象，但是這個有些破敗的背景中有時會晃過一兩個意外的景象，比如突然竄出的雷克薩斯SUV和奔馳-梅賽德斯。

奢侈品，屬于極少數人。對于朝鮮普通民眾來說，長途遷徙的唯一選擇是緩慢的火車。新義州車站門前的廣場上，很多候車的人們站在一起聊天，手中拿著身份證和車票。VIP候車室在二樓，那里沒有朝鮮民眾。墻壁高處懸掛著金日成和金正日的照片，他們穿著中山裝、面容嚴肅的看著這個空蕩蕩的屋子，旁邊的房間里擺滿了中華煙和各種洋酒，價格比中國境內便宜30%，一切都可以用人民幣結算。

從新義州開往平壤的火車每天一班，200多公里的距離至少需要5個小時。朝鮮的電力供應不足，所以列車經常晚點，這一點導游也并不諱言。

車站上最為明顯的是大量穿著制服的人們，其中包括人民軍、警察以及車站工作人員。在朝鮮先軍政治的政策下有著超過100萬人的軍隊，無論伙食供給或者出行，他們都會被優先照顧。

時尚總是從女性身上開始萌芽。一大群表情沉重的中年人中間，偶爾會有一兩位打扮出眾的年輕女孩。她們大約20到30歲之間，長發稍稍燙過、穿著薄呢大衣、胳膊上挎著手包、化著精致的妝容、表情從容。

受到中國游客邀請后，她們會大方地坐到中國游客中間，友善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話。她們會用中文說“你好”和“謝謝”，也會些簡單的英語。問到工作的時候，她們會晃一晃自己的名片，上面用朝文和英語分別寫著一家合營公司的名字以及她本人的電話、手機和E-mail。當然，電子郵箱只限于朝鮮境內的局域網，這一點她們很清楚。

手機的牌子是中興，據稱是公司配的，價格合人民幣大約1500元。每個月公司會包攬大部分話費開銷。

比手機更早進入朝鮮的是局域網，2000年，朝鮮將已建設成的內部局域網命名為“光明網”，通過電話線上網，不與因特網相接，主要功能是“向朝鮮人民介紹政治、經濟、文化的各方面知識”。

合營公司在朝鮮是緩慢出現的，具有代表性的是2005年由天津一家自行車廠和朝鮮合營建立的企業，生產“牡丹峰”牌加重自行車。現在，朝鮮合營投資委員會實際掌握了朝鮮吸引外資的行政權力。比如，該委員會去年底同中國達成了黃金坪島和羅先開發協議。而在一年前，朝鮮成立了“大豐國際集團”負責合資事宜，但效果并不理想，逐漸被合營投資委員會搶了風頭。

隨著這些合營公司的出現，他們的朝鮮籍職員們也會在生活方式和穿著打扮上有一些改變。即使如此，他們也有著絕不可能逾越的底線，比如朝鮮人是不可以穿牛仔褲的。女導游韓金福說，“因為牛仔褲是美國的東西吧。”

列車上的服務員也比其他人打扮得更加入時一些。這些穿著粉紅色羽絨服的年輕姑娘在為客人送餐之后就會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算賬目或者寫思想匯報。每月一篇的思想動態對于這些經常接觸外國人的服務人員來說是必不可少的。也許因為與外國人接觸較多，她們性格相對開朗，并不害怕與陌生人聊天甚至還會唱中國歌曲，比如《真心英雄》和周華健的《朋友》。朝鮮的導游看見這些景象就笑一笑，導游高興時也會大聲吼兩句崔健的《一無所有》。

相比于年輕女孩外露的時尚，一些男人更傾向于展示自己的見識和內涵。在這列劇烈晃動的破舊的綠皮車上，一些朝鮮男人會主動為中國客人指明衛生間的位置或者幫女士拉開過道的門。他們穿著體面干凈的中山裝，風紀扣一絲不茍。但同時他們會友好地打招呼，詢問來自中國哪個城市，做什么工作，并且會主動介紹自己是“做貿易的，也去過中國”。

這些細微的改變已經慢慢顯露，但只能是極為個別的現象。大多是朝鮮人仍然盡力避免著同外國人的交流。如果你主動和他們說話，這些人通常會皺起眉頭、固執地望向地板，然后用手阻擋住你的眼神。

平壤的供應店

注定晚點的列車駛入平壤，乘客像潮水般漫上寬闊的站臺。輕薄的夜霧中，遠處的主體思想塔像漂浮在云層中央，頂端紅色的火炬徹夜不息。這座缺少路燈的城市，一簇簇散落的亮光向人們提醒著一座座紀念碑的存在。火車上那些稍稍顯露著時尚的人們很快就消失在這座充滿紀念物的城市里。

平壤不僅是共和國的首都，它還是一個樣板間，向外界提供著朝鮮希望向外宣揚的一切。在車程半小時左右的距離內會路過金日成廣場、國家圖書館、《勞動新聞》報社、平壤的幾家劇院、主體思想塔等一切重要的建筑。每天早晨伴隨著太陽初升，懸掛在各個建筑物上方的喇叭就開始廣播，激昂的類似于廣播操的音樂配以鼓動性的廣播腔彌漫在整個平壤上空，回音裊裊。市民成批地走在馬路上或者等候在公交車站，這里的早高峰沒有交通擁堵，人們選擇地鐵或者公交車上班，通票每次5朝幣，折合人民幣3角。

人們的工作和生活都在政府的計劃中，這一點從未改變過。平壤街頭已經可以看到一些推著三輪車的小販，車上擺放著飲料和一些小食品。但這些小攤販也屬于國營，就像很多居民樓一層的商店性質一樣，憑票供給。準確的叫法應為“供應店”，外國人不可以從那里購買東西。

朝鮮商品包裝上的生產日期很多都以朝鮮自己創立的“主體紀年”標注。主體紀年是以金日成誕生的1912年為元年。1997年之后朝鮮開始使用這個紀年方法以此取代世界通用的公元紀年。

涉外的友誼商店里陳列著虎骨酒、熊膽和人參制品，這些都可以用來賺取外匯。當然，在先軍政治政策下，寶貴的外匯會優先用于發展軍事，即使1990年代“苦難行軍”的饑饉歲月中，“先軍主義”也從未被動搖。在朝鮮這被表述為“即使沒有糧食也要有子彈。”但是去年12月，剛剛被定為第三代朝鮮領導人的金正恩發表了與此相悖的論點，他說“如今是可以沒有子彈，但一定要有糧食。三年內要讓人民過上吃米飯、喝肉湯、住瓦房、穿綢緞的日子。”

這些好日子的標準是他的祖父金日成在半個世紀前的“千里馬運動”中向朝鮮人民許下的諾言。

朝鮮的住房、教育和醫療都是免費的。住房根據婚姻、子女等情況分配，11年的義務教育之后可以選擇考大學或者加入人民軍。和中國類似的高考很難，而且需要進行三四次考試才能最終被錄取。在朝鮮沒有計劃生育政策，據導游介紹，平壤的年輕人已經不愿意多生育孩子，大多數家庭最多只有兩個孩子。

從生活供給的保障方面，平壤人已經比其他地方的人們有著更多的見識和更優越的生活保證。比如這里畢竟有一些餐廳、有新開設的游樂場，甚至還設立了一家賣美式炸雞漢堡的“冷飲店”，這里的貨架上甚至可以看到雪碧。

除此之外，平壤可以收看到境內全部的3家電視臺。除平壤臺之外，還有教育和文藝頻道。這是外地人享受不到的待遇。這僅有的3家電視臺，每天傍晚5點開始播放節目夜間11點結束，大致只播放朝鮮國內熱火朝天的建設景象和愛國主義歌曲。唯一的改變是引進了一些中國電視劇和電影，比如《毛岸英》和《任長霞》。

在朝鮮民眾心中，他們盼望的是2012年。這一年是金日成誕辰100周年，是金正日70歲壽辰。在這個被西方電影描述為世界末日的年代，朝鮮決定在那一年“打開強盛大國之門”，全面超越發達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