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荷 楊時旸

創新樹上,那朵叫做風險的花,既是美好之源,又是規范之必須
天津文交所的亂象,將“金融與藝術品結合”的模式推到前臺。人們開始重新評估、質疑和審視這種金融創新的手段。但實際上,天津文交所并非中國第一家類似的機構,也注定不會是最后一家。凡創新必有風險,一如A股市場的逐步完善一樣,只有經歷過風險和其后的逐漸完善,藝術品的金融創新,才會走向著真正的正常與繁榮。
藝術品金融化已花開多年
事實上,天津“文化產權交易所”并非單一存在。早在2010年5月14日,深圳文化產權交易所通過“拆分模式”,將齊白石、張大千的94幅作品作為理財產品公開發行。
同年7月,深圳文化產權交易所推出“深圳文化產權交易所1號藝術品資產包——楊培江美術作品”,該“資產包”配置了楊培江四幅油畫及八幅宣紙彩墨作品。該“資產包”采取經紀人加發行代理商的組合經營方式,由與藝術家保持了十年代理關系的張宏作為獨家授權經紀人,并由深圳市天祿琳瑯文化藝術傳播有限公司擔任發行代理商和掛牌保薦人,資產包所有權份額總數量為1000份,份額面值為2000元,總價值為200萬元人民幣。
發行人(經紀人)擁有資產包“所有權份額”300份,交易商(天祿琳瑯公司)擁有100份,這兩部分份額作為非公開發行的初始保留權益,掛牌后2個月內,不轉讓或委托他人管理。其余600份“所有權份額”,折合120萬元人民幣,在市場上公開發行。
與深圳文交所同年掛牌的上海文化產權交易所,則由上海聯合產權交易所、解放日報報業集團、上海精文投資公司聯合投資創立。2010年12月,藝術家黃鋼的“紅星和箱子系列”等作品,被分成2500份在上海文化產權交易所推出發行,成為“藝術品產權1號”。 該產品的存續期為5年,預期年收益率為15%。投資用于預定、購買黃鋼的綜合材料繪畫作品。
與其他文交所不同的是,“黃鋼1號”僅在上海文交所下設的藝術品投資者俱樂部內發行,俱樂部成員認購后可以相互轉讓,管理人香地雅道藝術品中心擁有30%的份額,折合人民幣750萬元,5年內不轉讓。一旦“黃鋼1號”虧損,香地雅道持有的份額將首先承擔虧損。
由于發行價格較高且對投資者有身份門檻限制,所以與天津文交所的沸沸揚揚相比,上海文交所的“藝術資產包”項目顯得低調不少。至今很難再看到進一步的消息。
上述半公開的市場操作模式,部分地解決了今日出現在天津文交所的風險。
上海與深圳文交所,都將自身謹慎且圓滑地描述為一個文化相關的產權交易平臺、產業投融資平臺、企業孵化平臺、產權登記托管平臺。而天津文交所直接將藝術品與股票、期權和基金的模式融合形成了一種混雜模式,以“一元一股”的低門檻向公眾公開發售。這樣的做法,更為直接和明確,但注定潛藏著更高的風險。
成立于2009年6月15日的中國首個文交所上海文化產權交易所,其目的是“為文化物權、債權、股權、知識產權等交易對象提供專業化市場平臺”。
成立之初,上海文交所就開始與中國電影、動漫等領域尋求合作。2010年4月22日,上海文交所與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簽署協議,形成長期穩定的戰略合作伙伴關系。在這之后,雙方共同推進了一項“經典激活”的計劃,其中包括《黑貓警長2》電影劇本、電影主題曲的征集。
半年之后,上海文交所向外界宣布另一項針對電影的文化資本交易。電影《我的野蠻女友2》出品方之一百騰傳播,將5年獨家信息網絡傳播權委托上海文交所掛牌交易。上海文交所為《我的野蠻女友2》進行版權梳理,明確了版權所屬關系。經過多方比較,最終選擇將5年獨家信息網絡傳播權許可超影娛樂有限公司使用。上海文交所為雙方交易進行鑒證,并開具交易憑證,同時保證資金回款安全。這是影視信息網絡傳播權首次在上海文交所交易成功。
模范生:深圳文交所
上海首次試水之后,文交所模式似乎逐漸得到高層的重視。深圳文交所的成立,成為高層表態認可的重要節點。
2009年11月,深圳文交所掛牌成立。半年之后,2010年5月14日,深圳文交所遷至深圳園博園綜合館向公眾正式亮相。《光明日報》將深圳文交所的成立描述成“中國文化產權交易的試金石”。
深圳文交所之所以在成立半年后才如此高調,是因為2010年4月初,中宣部、財政部、文化部、央行、廣電總局、新聞出版總署、證監會、銀監會、保監會九部委聯合發出《關于金融支持文化產業振興和發展繁榮的指導意見》文件(94號文),明確提出對文化產權交易所的建設提供直接融資支持、保險支持和財政支持。
深圳文交所對外表示,其掛牌成立,是“貫徹落實《國務院關于印發文化產業振興規劃的通知》精神的重大舉措和保障”。
深圳文交所擁有四個股東,深圳廣播電影電視集團與深圳聯合產權交易所各占40%股權、深圳報業集團占15%股權、文博會公司占5%股權。深圳文交所總經理建東曾表示,“文交所是一件前無古人的事業。”并且認為,“中央支持深圳搞金融創新,這個太重要了。”
有關金融創新的定義,大多是根據美籍奧地利著名經濟學家熊彼特的觀點衍生而來。熊彼特于1912年在其成名作《經濟發展理論》中,對創新所下的定義是:創新是指新的生產函數的建立,也就是企業家對企業要素實行新的組合。
日后,學者們更實際地將其歸納為變更現有的金融體制和增加新的金融工具,以獲取現有的金融體制和金融工具所無法取得的潛在的利潤,這就是金融創新。它是一個為盈利動機推動、緩慢進行、持續不斷的發展過程。
深圳文交所從掛牌到正式亮相的半年多時間內,累計可實現交易登記、交易簽約項目471宗,金額約85.69億元,其中實際成交金額59.29億元,意向成交26.4億元。在此基礎上,深圳市政府明確表態,將連續5年給予總額2500萬元財政支持,鼓勵民營文化產權進場交易,加強適合于創業板市場的中小文化企業項目的篩選和儲備,支持文交所推薦符合條件的企業上市融資。
與日后鬧得沸沸揚揚的天津文交所模式不同,深圳文交所也并沒有把藝術品份額化作為交易所的唯一項目。該所除將齊白石作品包裝后與銀行合作形成新的理財產品外,還致力于為影視劇吸引投資,例如深圳文交所曾為電視劇版《畫皮》融資300萬。
但是不管是深圳文化產權交易所的“拆分模式”,還是天津文化藝術品交易所的“份額化”,其運作模式都是將一個藝術品資產包拆細,形成 “分拆權益”,讓普通投資者可以通過購買及流通這些權益,獲得藝術品資產包增值所帶來的投資回報,從而實現藝術品證券化。
而要完成這一交易,必須經過托管——鑒定評估——發行與交易——退市等幾大關鍵環節,還有貫穿整個流程的保險。與國外完善的藝術品保險不同,在國內,藝術品保險發展格外遲緩,保險公司因為缺乏專業鑒定,參與的熱情并不高漲。
但是這當中的專業評估與鑒定,在文交所的交易中是不容缺失的關鍵環節,誰來評估,也是目前文交所受到質疑的最大原因。
對此,曾經從事過金融投資的資深藏家顏明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指出,目前文交所存在的核心問題,是藝術品在分拆發售的過程中缺少學術認證這一關鍵性環節。與其他交易模式不同的是,分拆在一開始就已經提供了一個價值認定,這個價值是誰?是如何認定的?
“我認可文物局、國家鑒定委員會,但是我不認可這些所謂的文化部專家,而且現在都走的是市場化路線,如果專家不自重,難免會有失公允”,顏明認為,“政府本身是想做好事,通過文化產業產生經濟效益,結果到下面執行的時候完全走了樣。”
在深圳文交所的計劃中,其交易品種包括了文化股權、物權、債權及知識產權(影視作品、數字產品、工業設計、文學作品等著作權)的轉讓或授權交易,文化創意項目投資受益權、文化產品權益的融資交易,各類文化藝術品拆分權益以及資本與文化對接的投融資綜合配套服務等。顯然,這是一個比天津文交所更為復雜的體系。
在創新中規范的風險
其實,日后鬧出動靜最大的天津文交所成立時間早于深圳文交所。2009年9月17日,天津文交所就在天津濱海新區于家堡金融區成立公司。但該公司一直苦于相關方案的完善和利益各方的博弈。
隨后不久,比天津成立更晚的深圳文交所已經陸續對外發布消息,高調推廣自己所代理的文化藝術產品版權。這對于天津文交所來說無形中形成了壓力。
在心情急迫、股東施壓和風險控制方案不完善的情況下,天津文交所終于開市,并直接宣布以藝術品份額化的方式,吸引普通投資者的認購。相比于上海與深圳,天津文交所這一步走得更加徹底,風險指數也相對更高。
2010年九部委聯合發文對深圳文交所表示肯定之后,全國多個城市都開始籌備建立自己的文交所。上述文件鼓勵“開發信貸產品、完善授信模式、擴大文化企業直接融資、培養文化產業保險市場等”。文件還明確指出,“支持設立文化產業投資基金,由財政注資引導,鼓勵金融資本依法參與。完善各類無形資產二級交易市場?!?/p>
2010年5月,成都文交所成立。6個月后,有南方報業參與投資的廣東南方文化產權交易所建立。差不多同時,鄭州文交所獲批。而據《投資者報》調查發現,如今有超過20個省市正醞釀建立自己的文交所。
就在天津文交所無限期關閉開戶不久,鄭州文交所傳出消息稱“有可能4月開市。”因為天津文交所的交易模式受到質疑,而同樣采取藝術品份額化上市的鄭州文交所,對外聲稱“將采取與天津不同的方式。”
文交所的運作方式在國內是一個創新。從目前的交易方式上,它的確突破了藝術市場過去的很多模式。但是關于藝術品如何進行證券化和份額化,卻一直都是學者爭論的焦點。
文交所的相關行為,顯然不屬于《證券法》的調整范圍,但中間卻存在很多模糊地帶。證券交易“三公”原則的實現,依靠的是相關制度和法律,而文交所在很大程度上卻必須依靠其自律來實現。
申銀萬國證券研究所市場研究部經理桂浩明對《中國新聞周刊》感嘆,“與其說文交所在配合藝術品交易,不如說是在利用藝術品作為一個符號或作為一個載體在進行炒作,至少不是一種規范的投資行為”。
桂浩明認為,監管部門應該對這樣的類股化交易進行嚴格控制,“因為現在事實上已經把它份額化,那是否應該考慮把它調整到證券化調整的范圍?”
遺憾的是,無論是天津文交所還是上海文交所都謝絕了《中國新聞周刊》的采訪。在天津文交所遭到大規模質疑之后,國內其他文交所的路徑會怎樣選擇,一切還不得而知。但顯然,無論任何金融創新,顯然都要經過一個漫長的規范、自律、他律的演化過程。創新樹上,那朵叫做風險的花,既是美好之源,又是規范之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