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君


在利比亞戰云的壓迫下,在對日本核危機的擔憂中,南京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研討會顯得“悄無聲息”。但會議承擔的議題復雜而敏感,將對世界經濟走出危機陰影產生影響。這也是G20相關會議第一次在中國舉行
“今年法國擔任二十國集團輪值主席國,我們推動的每一項議題都離不開中國的參與,比如明天即將在南京召開的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研討會,是我們合作的又一次機會。”薩科齊3月30日在法國駐華使館新館揭幕儀式上說。
利比亞膠著的戰事并沒有改變他既定的第五次訪華行程,在北京與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短暫會晤之后,這位二十國集團(G20)輪值主席國的總統如期抵達南京,與中國國務院副總理王岐山一起在G20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研討會開幕式上致辭。
中方財政部部長謝旭人、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等參加了會議討論。包括法、英、美、德、俄等國在內的多國財長和央行行長以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斯特勞斯·卡恩和歐洲央行行長特里謝也悉數到場。
“參加研討會是總統這次工作訪問的主要任務。”法國使館官員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說。
南京會議是繼2月巴黎G20財長會議之后,G20重大會議的第二站,這在G20框架內尚屬首次,也是G20相關會議第一次在中國舉行,其所指已然明顯,甚至有輿論將會議看作法中協力制定國際貨幣新秩序的開端。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姜瑜也表示,中方高度重視薩科齊總統來華出席國際貨幣體系研討會,相信研討會能為G20有關討論提供建設性思路。但她強調,人民幣匯率不是議題之一;會議由法方主辦,是一個非正式和學術性的研討會。
“特別提款權”之辯
這場“可能是二戰以來最高級別”的G20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研討會在南京紫金山莊召開,會期只有一天,但主題涉及廣泛,包括“國際貨幣體系的現狀和缺陷”“不穩定外資流入的應對手段”“全球金融安全網”等等。
和媒體預測的一樣,推動人民幣加入特別提款權(SDR)成為各方關注的焦點。
SDR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創設的一種儲備資產和記賬單位,也叫作“紙黃金(Paper Gold)”。IMF會員國在發生國際收支逆差時,可用它向IMF指定的會員國換取外匯,以償付國際收支逆差或償還基金組織的貸款。因此,SDR被視作可與黃金、自由兌換貨幣一樣的國際儲備。此前多有學者建議用SDR取代美元作為世界貨幣,并以此推進國際貨幣體系改革。
在這個問題上,中法會議期間各說各話。法方認為加入SDR是加快人民幣自由兌換的一種途徑,而中方并不接受將可自由兌換作為進入SDR討價還價的條件,仍堅持人民幣匯率改革的“自主、漸進、可控”三性原則。
目前SDR一籃子貨幣由四個幣種組成——美元、歐元、英鎊與日元。按照IMF設定的標準,貨幣所在國的GDP總額要列全球前五位,貨幣亦須為可自由兌換的貨幣——后者正是2月巴黎G20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上人民幣最終被拒絕納入SDR的原因。
在南京會議上,薩科齊竭力贊揚人民幣國際化進程,“我對中國政府的雄心表示歡迎。”他的發言頗具鼓動性,“難道現在不就是一個好機會嗎?我們要推動IMF在SDR籃子中納入人民幣等新興貨幣問題達成一致。”
會議召開前,法國財政部部長克里斯蒂娜·拉加德也表示:“人民幣加入SDR符合中國自身利益,討論人民幣加入SDR的問題是本次會議的一個重要議題。”
中方態度遠沒有那樣急切。國務院副總理王岐山在發言中并未對SDR話題進行任何表態,而是明確表示“國際貨幣體系改革是長期復雜的過程”。王岐山說,當前,全球流動性過剩,國際金融市場和大宗商品市場波動加劇,歐洲主權債務危機依然嚴峻,中東北非局勢動蕩,日本特大地震及其引發的海嘯和核泄漏,加大了世界經濟復蘇的不確定性,“當前,國際經濟正在緩慢復蘇,但充滿變數……各國要立足當前,著眼長遠,積極穩妥地推進改革,逐步探索建立科學合理、穩定有序的國際貨幣體系。”
“我們的態度很鮮明,也很務實。相比人民幣納入SDR以獲得國際地位而言,中國眼下的經濟穩定更為重要。萬一走得太快,造成金融體系不穩定因素,對整個世界經濟都沒好處。”參加會議的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清華大學經管學院教授李稻葵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萬一吵架,愿意奉陪”,會議召開前,他就預計到觀點交鋒的激烈程度了。李稻葵認為,人民幣國際化的程度已經遠遠走在SDR的前面了,本來就該納入SDR。
“人民幣即便不能完全兌換,已經在香港有4000億的存款,在周邊國家開始流通,很多國家央行都有人民幣儲備,各國央行持有人民幣作為儲備的分量超過SDR。”李稻葵駁斥說,“如此之大的一個經濟體、貿易體和金融體,其貨幣在國際市場廣受歡迎卻不在SDR里,是一件很荒唐的事。如果沒有,SDR本身也就失去了號召力甚至于合法力。”
他強調,人民幣可自由兌換與人民幣進入SDR應該脫鉤,而不是先決條件,“中國會按照自己的步驟來進行,符合中國自身的利益才能符合世界利益。”
“我們和中國之間有更緊密的合作”
在國際貨幣改革議題上,中國與法國的共同點是顯而易見的。用中國國務院副總理王岐山的話講,就是“改革和完善國際貨幣體系,是經濟全球化的必然要求”。
央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所長夏斌也參加了南京會議。他發言說,由于國際金融危機后國際貨幣體系的不完善以及美元的不對稱問題凸顯,國際貨幣體系改革成為必然趨勢,“我們必須強調兩點:一是跨國資本流動的監管,在這個方面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新興轉軌國家必須取得共識;二是大國匯率必須保持穩定。”
會議上,法國借關于加強IMF監管職能的討論反擊美國,“國際貨幣體系顯露了局限性。”薩科齊說,“它未能阻止不斷加劇的國際失衡。”
對此,美國立場依然強硬。
與會的美國財長蓋特納稱,目前國際貨幣體系中的最大問題在于各國的匯率和資本管制政策不一致。他強調解決該問題應在國家層面來創造更富彈性和穩定性的金融體系,而沒有必要簽訂新條約或設立新機構。
理論上講,使人民幣加入SDR可通過兩個方向的變化,要么改變IMF“自由兌換”等要求,使它符合現在的人民幣;要么改變人民幣,使它符合SDR貨幣籃子的要求。蓋特納的表態顯然傾向于后者。
他警告匯率低估的新興經濟體面臨更為嚴峻的通脹風險,且匯率政策不對稱也會招致貿易保護方面的壓力。
蓋特納坦言,不擔心SDR沖擊美元地位。對于中國是否納入SDR,美方表態還依然延續巴黎G20會議上觀點,必須滿足三個條件——彈性匯率政策、獨立的央行以及允許資本自由流動。
對于如何評價中法合作,蓋特納回答耐人尋味,“我完全沒有擔心。在過去兩年,我們和中國之間有更緊密的合作,比如G20倫敦峰會上我們就和中國達成一些協議。中美之間在根本問題上有很多交流與合作。”
他透露說,會議期間和王岐山“談了有兩個小時”。
討論“點到為止”
作為G20輪值主席國,法國將改革國際貨幣體系視為其核心任務之一。法國媒體說,把高級別研討會放在中國舉行,表明了法國的合作意愿;而在國際貨幣體系改革問題上,中國原則立場與法國及其他歐洲國家是一致的。
其實,法國關于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的愿望早在接替G20輪值主席國之前就已表明,這也與薩科齊個人在國內的政治訴求有關。
但與遭受金融危機重創之時各國抱團取暖不同,在全球經濟逐漸走向復蘇、經濟增長尚不平衡之際,法國領銜的G20是否還能起到作用,外界心存疑慮。因此,分析人士認為,法國需要最大限度地達成共識,已經躍居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中國及其所代表的新興經濟體的態度尤為關鍵。
南京會議上,中方再度發出堅持自主權的明確信號,薩科齊也注意到在人民幣國際化問題上中方不想“操之過急”的態度,他表示,“保護新興國家不再受到資本大幅流動的影響,將是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理念的一個重大進步。”這被與會的中國專家解讀為“一種靈活和務實的表態”。
從美元本位固定匯率制到一籃子貨幣浮動匯率制度,直至歐元誕生產生的沖擊……國際貨幣體系改革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關于改革的討論和爭辯也由來已久。
建立新型國際貨幣體系應是今后努力的方向,保值、公正、互利與共同發展的方向也已明朗,但“國際貨幣體系改革必須一步步來,太快了會影響整個國際金融體系的穩定性,各國的外匯儲備都會受到影響”。李稻葵的觀點有相當的代表性。
安排緊湊的南京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研討會,最終在各方“點到為止”的討論方式中結束。
法國財長拉加德總結成果時稱,與會者都確信應該對國際貨幣體系進行修改,讓它更有能力應對未來新的沖擊。同時,會議還就如何抑制過多、過快的資金流動對發展中國家造成沖擊做了探討。
在利比亞戰云的壓迫下,在對日本核危機的擔憂中,這次會議顯得“悄無聲息”。作為非正式的學術研討會,會議也沒有發表公報或政治決議。但正如法國財長拉加德所說,會議承擔的議題復雜而敏感,將對世界經濟走出危機陰影產生影響。與會者表達了各自的觀點和立場,將成為G20推動相關政策的基礎,為4月份華盛頓G20部長會議提供討論素材,并為擬定于11月舉行的G20戛納峰會做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