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深處的清泉

徐慶全

“每當我想到清泉時，簡直有種痛。它并不是一種折磨，但竟如此痛。每當生命中出現太美好的事物，我總覺得痛和孤獨。當然，之中也摻雜著喜悅，但并不多。”已故20年的著名作家三毛曾說。用“痛”這樣的字眼來形容“美好”，這真是一種很三毛的表達方式。

三毛筆下的清泉，全稱為“清泉溫泉”，位于臺灣省新竹縣五峰鄉桃山村霞喀羅溪旁。這里是臺灣典型的原住民鄉，居民是泰雅族和賽夏族。

經歷了1949年大遷徙，臺灣各地基本上都有大陸人遷入，獨立的原住民鄉已難保持，但這里在當年似乎是例外。例外的原因是，這里處在重重山巒中，交通太不方便——直到今天我到這里，依然要在蜿蜒的山路中顛簸。

不過，借用三毛的語言，顛簸并不是一種折磨，而是也摻雜著喜悅，因為旅途是在五指山中掠過。

五指山是現今臺灣最著名的山峰之一，主峰海拔1075米，四周層巒疊嶂，溪流環繞。如同海南五指山一樣，這里的五指山，也是因為五座酷似手指的山峰而得名。要盡收五指景觀，需要走另一條路線。因為是臨時駐足，我們只能站在一個指尖上。不過，立峰遠眺，南可見玉山主峰，北可望大屯、觀音等山，桃竹苗地區之景倒也盡收眼底。

清光緒年間，風水師鍾清泉與楊木生居士，看中此地為鐘靈吉穴，遂搭建泥屋五間，取名“五指山灶君堂”，成為臺灣地區唯一將灶君爺作為主祀的寺廟。此后，又陸續迎入開天辟地“盤古爺”、釋迦牟尼佛及諸方菩薩、玉皇大帝??諸路神仙齊聚一山，既需香火，也要膜拜，信徒頂禮間，就“頂”出新竹八景十二勝了。

清泉溫泉便是其中之一勝景。清泉溫泉是現今的名字，歷史上這里稱之為“井上溫泉”。帶有“井上”的標簽，可以想見是日據時期產物，當時這里的溫泉為新竹地區日本貴族的最愛。

清泉溫泉是48℃的弱堿性碳酸泉，有益于人體健康。更重要的是，這里位于五指山的環抱中，霞喀羅溪貫穿其間，清幽雅致。春天櫻花盛開，夏日蟬聲一片，深秋楓葉紅遍，冬天白雪映日，四季美景變幻于溫泉的露天池中。現今，這里已成為臺灣人休閑的最佳地點之一。

泡溫泉可以賞景，也可以感受清泉流過的歲月。有兩個人曾在這里留下歲月的印痕：張學良和三毛。不過，兩人境遇迥異：張學良是被囚禁，三毛則是自我囚禁。不管是哪種囚禁，都是因為這里適合于囚禁。

張學良自1946年11月被送到這里，至1959年解除“管束”，在這里度過了13年的歲月。當年，這里只有一條山路通往外界，且居民都是世代不出山的土著。把張學良囚禁在這里，基本上等于讓他消失，可以讓蔣介石心安很多。

據資料介紹，即使在這樣的荒僻之地，張學良身邊除了陪伴他的趙一荻、傭人吳媽，還有60余名監管人員及家屬。張學良和趙一荻，未經批準不能走出院子，外出拍照也需憲兵跟隨。

13年，盡管有紅顏知己趙四小姐相伴，有溫泉洗心，但少帥依然無法革面。“山居幽處境，舊雨引心寒。輾轉眠不得，枕上淚難干。”這是他留下的詩句。13年，成為少帥生涯中無以復加的痛，如今則成為游客憑吊的一則落難傳說。

如今，這則傳說已難尋訪。張學良離開后不久，一場臺風將他的居住地夷為平地，只留下地基的輪廓。在這里13年沒有臺風，一走臺風即肆虐，難怪當地居民感嘆：少帥有天佑。清泉因此也被罩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2008年，新竹縣政府在霞喀羅溪對岸的張學良原住址上重建他的舊居，辟為遺址公園，供游客憑吊，當然，也帶來了滾滾的財源。

張學良舊居的對岸，則是自我囚禁的“三毛夢屋”。橫跨霞喀羅溪的精巧的吊橋，將兩處景觀連接在一起。

1984年初，在海外游歷多年的三毛回到臺灣，受她的朋友、清泉的丁松青神父之邀，第一次來到這里。三毛寫下《清泉之旅》，形容她對清泉的感覺：“路旁的芒草花在早秋的陽光里看過去發出銀紅色的微光。當我們進入山區的小路時，這成千上萬的淡紅在我們的眼前連綿不斷鋪展著。”

三毛對清泉一見鐘情，在給丁神父的信中寫道：“當我想到你，和清泉，便想到了《小王子》里的一段話：‘這是給我的，世界上最可愛，也是最哀傷的一處風景。我把它畫了一次又一次來加深自己的記憶。清泉是一個‘真實的夢。”

三毛在吊橋邊發現了一棟又老又破的紅磚房子，多年無人居住，臨近懸崖，可以俯視霞喀羅溪河谷。丁神父后來在回憶中說，三毛找到了“夢中的家”。 她租下了這間屋子，此后兩年間，這里成為她寫作的地方。

如今，三毛的夢屋以“清泉山莊”之名成為對游客開放的景觀，屋內陳設著三毛的著作和關于她的報道，屋外是優雅的咖啡館。房屋的主人王正富當年見過三毛，他強烈建議我買下丁松青神父自印的書《遇見三毛》，薄薄的一本小冊子100臺幣，見我躊躇，他指著三毛寫下的“重建家園——將真誠的愛，在清泉留下去”的文章說：“為三毛。”好，為三毛，也為年少時對她的景仰。屋主殷勤地給我蓋上“三毛的家”的印章。

與三毛有著深厚友誼的丁神父，希望給三毛一個固定的寫作空間。1990年，他開始在教堂旁邊建造“三毛夢屋二號”。可惜，山莊建成后，三毛即離開了人世。

如何到達：

從新竹搭乘往竹東的客運車，在清泉站下車，大約一個半小時。

建議：

去清泉可以帶一本丁松青著、三毛譯的《清泉故事》。丁松青神父1976年自國外返臺后，被任命為神父，到清泉服務，與清泉的泰雅族共同生活了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