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博 婁艷雪


在高樓林立、企業云集的北京,把中共黨的組織引入樓宇商圈中的嘗試從兩年前就已開始,其背后是基層黨建“弱化”的現實以及執政黨從行政化走向社會化的努力
上午9點剛過,送走幾個來訪的客人,又草簽了一份合同之后,40多歲的劉秀福匆匆趕往北京市豐臺區盧溝橋街道辦事處。
劉秀福是北京冠京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的工會主席,這是一家私營企業,但他還有一個身份——冠京寫字樓的中共“樓宇書記”。
一個月以來,為了迎接中共建黨九十周年,劉秀福帶著手下的黨員先后5次參加街道社會工作黨委組織的大合唱排練,屆時將參加比賽,“比賽結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樓宇黨支部的首次亮相”。
“邊緣化”困境
2010年,中央組織部曾召開黨內統計專題新聞發布會,公布最新黨內統計數據。截至2009年底,中國共產黨黨員總數為7799.5萬名,黨的基層組織379.2萬個,比2008年增加7.4萬個。有43.8萬戶非公有制企業建立了黨組織, 1.2萬個社會團體建立了黨組織。
“黨組織的迅速擴大,并不代表其作用一定到位。”國家行政學院教授、公共行政學專家竹立家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
事實上,隨著中國社會利益格局調整和社會結構發生深刻變化,沿用計劃經濟體制下的傳統黨建方式正面臨著新挑戰。
“在社會政治生活中一部分黨組織和黨員所發揮的具體作用逐漸弱化甚至消失”,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政治學系鄭長忠曾撰文論述基層黨組織“邊緣化”現象。
鄭長忠提出,改革開放之后,在城市,原先政治、經濟、社會一體的單位組織日益被功能專業化的組織取代,人們的社會生活和政治生活日益脫離出組織的空間,回到社會。在農村,聯產承包責任制使農民擺脫了公社組織的束縛并逐漸從土地中解放出來成為原子式的個體。“組織對人的控制日益減弱。”主要表現為黨組織空缺、黨組織空轉和黨組織合法性基礎的喪失。
此類“弱化”現象對于國潤商務大廈黨委書記任秀琴來說體會尤深。2008年底成立中共黨委之后,她第一件工作就是摸底。現實的變化令長期在機關從事黨務工作的她感到吃驚。
“名義上叫黨委,事實上沒有一個黨員關系在我這里。”任秀琴說,32層高樓,幾百家企業,到底有多少黨員,她并不知道。
8月份,街道工委和組織部先去打頭陣,在大樓物業配合下去挨家“摸底”,“基本是企業自己報,報多少算多少。”當時統計上來有65個黨員,而且大部分是“口袋黨員”,有的連組織關系在哪兒都記不清了。
就是在這次正式掃樓中,任秀琴體會到了“門難進,臉難看,話難講,事難做”這些經常在政府機關辦事才會遇到的尷尬。
“走進企業大門有前臺小姐擋道,老板明明在,她講不在。剛想跟她聊上幾句,她一臉不耐煩地對你講,很忙、沒空,下次請你先電話預約。”任秀琴說,也有企業老板認為這是在搞形式,搞“花架子”。有半個多月,任秀琴每天都徘徊在大廈樓道內。
現實的尷尬恰恰說明了中共黨建工作的薄弱點。長期以來對黨建的陌生讓企業和黨員們產生天然的疏離感。任秀琴說,從老板來講,你把黨員身份調出來,今兒開會,明兒開會,會不會影響生產?對黨員個人來說,他們說不定在這兒待多久,黨組織轉來轉去的很麻煩,另外擔心一旦被組織找上了,事兒太多,影響工作,要交黨費,還要捐款捐物。“大家想的都很現實,最主要是怕麻煩。”
她決定打“資源牌、服務牌”,動用政府的資源先幫企業干上兩件實事。任秀琴說,當時大樓內一家名叫圣路律通科技有限公司的老板說,他們做進出口貿易,希望在國稅部門申請一部發票機但很久申請不下來,“我們了解情況之后,通過街道辦,協調國稅部門,很快就幫他把問題解決了”。
這件事很快在大樓里傳開來,任秀琴借機帶著街道辦的工作證,印了上千份“需求調研”,以提供免費服務的名義打開了一家家大門。
幾天工夫,任秀琴又“摳”出了6個黨員。她把這71個黨員聘為企業服務聯絡員,并且按樓層分布,先后成立了24個黨支部。
任秀琴開始變著花樣吸引樓里的年輕人,每到企業員工過生日,她總會主動送上生日賀卡,企業有什么困難需要她幫忙也從不推諉。“開會都買上吃的喝的。出門搞活動,門票、租車都由黨委出錢,還給每個人買一堆面包、香腸等”。
“一個樓的黨組織建立起來上級給四萬,不夠街道辦負責補齊。” 任秀琴說,黨委有經濟后盾,組織活動并不缺錢。
回歸新路
上述專家鄭長忠認為,作為執政黨,中共必須通過黨的基層組織對社會進行整合,實現對社會的領導,從而為執政服務。但由于中國社會發育的先天不足,客觀上需要通過政黨力量對社會整合,幫助和培育社會力量的發育與成長,才能實現社會的穩步發展,并在社會發展中推動政治的發展。
面對挑戰,中共唯一的選擇就是推動基層黨組織的自身轉型,在新的條件下構建黨組織整合和動員社會的新機制、新基礎、新體系。
近年來,各地相繼出現的市場黨支部、外企黨支部、網上黨支部、手機黨支部、農民工黨支部、農產品黨支部等,都被學界看做是傳統黨建工作的轉型。
中央黨校黨建專家王貴秀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認為,新中國成立后,為了鞏固社會主義政權和確立社會主義計劃經濟,中共以黨的基層組織為軸心單位,重新組織和整合了中國社會,但在新形勢下,傳統的黨建方式顯然不適應。
重新獲得或加強社會整合的能力需要執政黨從行政化向社會化“回歸”。王貴秀認為,加強社會管理對于政府而言,首先是要加強服務,不是一味強調控制。
“黨要放權,包攬了政府的權要給政府放回去,包攬了社會的要給社會放回去。政府也要放權,包攬了社會的權利放回給社會。改革的方向應該是從政黨本位,國家本位,走向社會本位,就是黨委和政府逐漸放權,社會的權利越來越發展和豐富,社會自我管理。”
王貴秀建議,黨組織應該花大量的精力去調查研究,去提出問題,然后向人大去提建議,通過立法,變成國家意志,而不是具體事物管得太多。
專家的觀點也獲得了任秀琴的認同,“體制內黨組織管理與樓宇黨組織管理模式完全不同,得尊重樓宇企業的特點,維護樓宇企業的利益,為樓宇企業黨組織服務,才能調動各方積極因素,真正使樓宇黨組織吸引人。”
如何在回歸過程中掌握主動?國家行政學院教授竹立家建議,基層的黨支部應該引導社區基層自治,向正確的方向發展,這是基層黨組織的一個重要任務,不是干涉,也不是直接參與,而是引導。“通過各種各樣的自治組織,引導宣傳黨的政策。”
竹立家希望,基層黨組織能在這種互動中積聚社會資本,最終實現與社會良性互動,降低社會治理的成本,同時也為黨組織的政治資源、價值權威再造奠定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