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再過幾天就是正月二十了。拴柱說,他要回家給父親過生日。
“不就是給老頭過生日嗎?有什么大不了的,等你掙了錢,給他多買點好吃的不就有了。”工頭不給假,說現(xiàn)在工地上正缺人手,不能耽擱工期。
拴柱就開始郁悶起來,他很長時間就開始惦記這個日子了,如果他回不去,會憋出毛病來。
“就一天還不行嗎?”拴柱哀求著,“我回去給父親下個跪就回來。”
工頭卻是個冷血的主兒,不管拴柱怎么軟磨硬泡,他就是不松口。
栓柱好運,沒過兩天,因為工程資金周轉(zhuǎn)上的問題,工地上停工待料,工人們暫時放了假。拴柱和我比較要好,說我呆著也是呆著,非要拽著我跟他回趟老家。
我執(zhí)意要去訂個蛋糕,栓柱不讓,他說農(nóng)村人不興這個。一路上,栓柱為我講了很多關(guān)于他父親的事情。拴柱說,父親是村里少數(shù)幾個不算太老的老人,還殘存著一把力氣,還可以麻利地背起犁耙趕上牛,用滿是銹斑的犁鏵翻耕。這讓不少村里人羨慕不已。
說起父親,栓柱滔滔不絕,而且像個詩人一樣,話語中摻進了很多抒情的成分!
進了村,栓柱并沒有把我領(lǐng)回他的家,而是徑直向曠野走去,他說那里正在舉行一個盛大的儀式。
“不會吧,你父親那么有名望,要全村人都給他慶賀生日?”我開玩笑說。
栓柱并不解釋,說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然后,我便看到了令我一生都為之震驚的場面:全村的人把牛都趕到了一起,把采集來的青草撒到它們面前。然后,所有的人毫無例外地,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栓柱說:“父親告訴我,不管多忙,都要想辦法趕回來,給咱家的牛過生日。”
原來,這是他們村里一個很特別的習(xí)俗:把正月二十定為了牛的生日。老一輩的人固執(zhí)地認(rèn)為,世間的第一頭牛,就是在這一天降生的。
這一天,人們不分男女老幼,紛紛拿起鐮刀,去為牛割新鮮的草。冬天里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割到青草,人們就去雪地里挖。有一些沒來得及枯死的草被早早降臨的雪覆蓋,人們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挖出來,輕輕放到籃子里,仿佛放進去一個愿望。
在雪的覆蓋下,每一處淡淡的綠色,都會令人們欣喜若狂。
春天是播種的時節(jié),牛是他們唯一的依靠。壯實的男人們都去城里打工了,家里只剩下婦女和老弱病殘。春天是讓他們最頭疼的季節(jié),他們沒有力氣,可在牛的后頭扶犁鏵卻是需要力氣的,你要把犁鏵深深地往地下深入,讓土地翻滾出濃濃的黑色和潮濕的氣息。更頭疼的是那些買不起牛的人家,只好等著借別人家的牛來耕地,所以總能在田地里看到那樣的場面:一頭牛艱難勞作著,借牛的人用最輕的力氣小心鞭打著它的脊背。而田地邊上,肯定有一個人望著那頭牛,眼睛里寫滿了心疼,而又不能輕易流露出來。只好操著手、駝著背,在那里來來回回地踱步,背影沉重,仿佛在替牛分擔(dān)苦累。
這就是我們的牛和我們的父親,他們?nèi)绱讼嘞瘛?/p>
那一刻,與其說他們在為牛下跪,不如說是在為他們的莊稼祈禱。因為,最艱苦的工作馬上就要開始了。這種跪拜,是在向一種勤勉的精神敬禮,它們沉默,沒有聲響,但卻更深地叩擊著我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