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舞狐
人生如戲。臺上臺下、戲里戲外,你就是那個不斷變換的角色。
有時我們會迷戀于一本書、一支曲、一出戲、一場電影,甚至一個人,真希望自己化入其中,肉身仿佛已不存在,唯有情思如野馬般在心原奔馳,這叫入了戲,一旦那情思的野火漸至滅了跡,再回首時,總覺得曾經那樣熾烈的著迷真像一場叫座的戲,卻又了然無痕如春夢,來去無牽掛。如今審視過去那個膠著的自己,所有慨嘆只化作唇邊一個稍縱即逝的笑,為了告別,也為了啟程,再入下一場不明終點、不知盡頭的戲。
我喜歡這種交織著強烈的戲劇感與嚴整的現實感的生活,在戲中舒展自己,在戲外審視自己。兩種人生況味。一種以自愛。一種以自省,以求把人生三昧體悟個通透。
比如考試,那種空氣幾乎凝滯的氣氛、師生之間近乎決裂般的對峙,不過就那么三兩個小時。鈴聲一響,隨即你又是謙和人,我也是平和心,大家以誠相待,悲喜重又形于色,一樣的割不斷的肉身與情思,一樣的是有著七情六欲的人。戲里的嚴整與戲外的詼諧兩不相干,各自安謐。
又如食堂里打飯的那些個人。很多人年紀不過與我們一般大,但在打飯時卻一定丁是丁、卯是卯,打飯時的那種嚴肅,令你在端走飯盤之后刷卡時也覺出這其中有一種莊重的儀式感。但到學期末,走進食堂去一看,原先那些穿著白大褂的一臉嚴肅的阿姨,怎么也穿一身水紅色,且笑瞇瞇的,十分的驚艷與可喜。就像一場戲劇終后演員卸了妝的謝幕,簡直讓人不能承受。
宿舍樓里送水的阿姨,平時搬一瓶礦泉水來宿舍在飲水機上裝好后,我把錢遞給她,自是由衷感謝她的遞送,客氣地說聲“謝謝阿姨”。她那張因勞累而干黃的臉,也只是微微泛起一絲笑意,看人的眼神囡內心的自卑,還是閃閃爍爍不確定。但晴好的午后,下樓時卻看見她正和她那五六歲的兒子在陽光下拍皮球玩,不時還有如泉水般歡快清澈的笑聲傳來,活脫脫又是一個大小孩,哪有送水時的自卑與老態?這一發現,又讓我不能自己,百感交集又無話可說,再度抱以一笑。真美。
菜場上一個賣水果的攤子,秋天時去買蘋果,見是他家小女孩在收錢,不過十一二歲的孩子,表情卻有了早熟的嚴厲,令人心悸。后來聽旁人搭話,才知躺在屋里的女攤主得了重病無奈臥床,男人守在一邊,無力而沮喪。這樣的凄苦。令我心里一震。誰知幾個星期之后再去買蘋果,已見那女人笑臉盈盈地坐在攤頭賣蘋果了,跟鄰攤的女人有說有笑,還戴著頂絨線帽,宛如一切安好的小女孩。我忽然明白,平素才是生活一如既往的底色,哪怕曾經遭遇再多的波譎云詭,最終也都會歸于平素,就像這個女人若無其事且兀自得意的笑,再去買蘋果,一點不見女人臉上有愁容,活潑潑的,真是嘆為觀止,心下大呼“又是戲一場”。
每每聽人講自己在生活中的遭際。那些無巧不成書的事情,就那樣頗富戲劇感地發生在歲月里,真是令人感喟,卻又覺得無力改變。結果總聽得人自顧自地來句總結——“這就是生活啊!”于是對這交織著強烈的戲劇感與嚴整的現,實感的生活不由得肅然起敬。
人生如戲,可不就是這樣?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事情,無非是做好戲里戲外的角色,并將每一種悲喜滋味,都體悟個通透。由此不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