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
7輛小奧拓的夢
右安的媽媽來學校了,說是要給右安轉去北京的一所大學。右安悄悄地捏了捏我的指尖,冰涼冰涼的。我們這所小城市的大學當然不能和北京的大學比。我沒哭,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清風蕩漾,一陣陣吹散我眼里層層涌上來的悲傷。我假裝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被右安叫去吃晚飯的時候,我發現我頭疼得厲害。而且,右安的媽媽居然還請了管沙。她親昵地坐在右安媽媽的旁邊,被她照顧著。
右安媽媽顯然不喜歡我,冷冷地問我叫什么名字?“馬雅。”管沙搶過去說。我看到右安媽媽的眉頭輕蹙。右安捏了捏我的手,給我夾了一塊香椿魚。油榨過的香椿有股怪怪的味,我吃不下。“這是阿姨特意給右安點的,你不知道右安最愛吃香椿魚嗎?”管沙牙尖嘴利地一邊說,一邊夾了一條說好吃。
晚上,右安媽媽被管沙拉去女生宿舍睡。右安說已經訂好了旅店,離學校也不遠。可管沙執意熱情地拉著右安媽媽走,還說“右安,你還不了解媽媽的心嘛。”聽起來好奇怪。好像她和右安是同一個媽媽生的,又好像她馬上就要變成右安的準媳婦。
右安媽媽回過頭來,鄭重地囑咐右安要早睡早起!說這話的時候反而盯著我。我想我又沒做錯什么,干嘛那么看我!我低下頭去,用腳尖磨擦著地,那雙新買的粉色球鞋一會兒就被磨臟了。她們終于走遠了。
“小傻瓜。”右安拉著我的手。“干什么!?”我沒好氣地說,把手甩開了。
右安又握緊我的手,“跟我來,小傻瓜。”“你才傻瓜呢。”我怎么也甩不開他的手。在黑暗里,有細小的像鳥一樣的動物在頭頂上空飛來蕩去。右安說那是小蝙蝠,我從來不知道我們學校會有這樣神秘精怪的生物。
又一只細小蝙蝠掠過頭頂,“不如我們去追它,看看它的窩藏在哪兒?”右安興奮地提議。我和右安在5月的黑暗里跑起來,跑得飛快,感覺像要飛起來。被愛情和浪漫牽了手,也被即將到來的離別和傷感牽了手,又幸福又心酸地奮力飛跑,兩條腿好像變成四只輪子的汽車。如果不分開該有多好,如果我的青春和幸福都被右安緊緊握著多好!
在校區南部的一座報廢的教學樓頂,我們好不容易找到的那只蝙蝠,它落在一根空中的電纜線上,倏忽又飛遠了。良久的沉默后,右安扳過我的肩,中間擱著我的大大的雙肩包。“我會回來接你的,我要開一輛你喜歡的車。比如奧迪,多氣派。我還要把它作為禮物送給你,你一定要等著我來接你。”右安趴在我耳邊悄悄地說。
“你要送我一輛奧迪呀?那算了吧。不如把買奧迪的錢換成7輛小奧拓,紅、白、藍、粉、綠、紫、灰,這樣等我長大了工作時,可以每個星期換一輛開去上班,多牛!”這是我的真實想法。7輛小奧拓的錢加起來能買一輛奧迪,多劃算呀。
“小傻瓜,你以為你要一道彩虹呢!”右安輕輕地笑道。分開之后,右安還會記得我嗎?他真的會來接我嗎?我不知道。
強力膠事件
右安坐上D字頭的火車,6個小時就可以進京了。我在教室里復習功課,心里計算著右安過山西了,過河北了,過天津了……我的手機短信嘀嘀嗒嗒地唱起來——“我們都是好孩子,最最可愛的孩子,在一起為幸福落淚啊……”右安到北京了!他給我發信息了。我興奮地站起來,只聽“嘶啦”一聲,我的裙子好像被什么東西粘住扯裂了!肯定是有人把強力膠抹在我的椅子上!
管沙尖細的竊笑傳過來,準是她干的!趁右安不在了欺負我。“管沙,有種你給我過來!”我的聲音在靜悄悄的教室里回響。同學們看著我,又看看管沙,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我不冷靜地站起來,長長的裙裾被撕成超短裙。我的兩條瘦腿暴露在外面。我憤憤地朝管沙走去,死命地揪住她,她的辮子在拉扯中被打散了。“馬雅,你是個瘋子!”管沙好似很無辜地叫囂。“不是你干的是誰干的?你憑什么欺負我?”我一邊喊一邊哭,把對右安離去的抑郁化成拳頭,落在管沙的頭上、肩上、胳膊上……還有,她一定對右安媽媽說了我很多的壞話,所以,在火車站,右安媽媽才對她那么親熱,還留下了眼淚,對我卻顯得冷淡……
我忽然特別恨管沙,可原來只是討厭她而已。我以為討厭她至多不過一年,我們就畢業了。沒想到,右安走了,她可以幸災樂禍地看我的青春冷場了。本來我就沒有她漂亮,沒有她百媚風情,更沒有她會做人。她和右安一直處得不錯,雖然右安和管沙都不承認互相喜歡,但可以看得出來,右安并沒有像我那么煩她,管沙好像也一直對右安頗有好感。
掐架過后,我和管沙兩敗俱傷。強力膠事件最終水落石出,是班上的某個男生惡作劇,和管沙無關。看著管沙被我弄出來的青紫的傷,我有點兒內疚。買了一瓶完美的蘆薈膠扔給她抹,對不起的話就省了,我們都不習慣說這三個字。在大四的我們看來,這世上永遠不存在對得起對不起,有些時候,有些舉動會證明一切。
管沙的會做人,更是可以證明。右安給我倆寄的禮物是雙份,除此,管沙會多收到右安媽媽寄的一份禮物。我想只要右安對我好就行了,多出來的禮物又有什么用呢?
很久很久以前
終于畢業了。在右安家,右安媽媽拿著右安小時候的集體照,問我能不能找出哪個是右安?我一眼就認出來,他穿著一套小西服,還戴著一個白色的涼帽,胖胖的,眉目俊美。右安指著照片上的我說,“媽媽,這是馬雅呢。您忘了您開家長會,我們班里考第一的女孩總是馬雅。”右安搖著媽媽的肩膀,恨不能把那一幕重新翻過。
“怎么現在這樣瘦了呢?馬雅,我說管沙告訴我這個名字的時候我感覺很耳熟。原來我一直讓右安以你為榜樣,十幾年了,你們都長大了。”右安媽媽怎么也想不到,十幾年前的馬雅就是而今這個瘦削、沉默、倔強的我。
“你們都是好孩子。”右安媽媽摸著我的頭說。我想我給她留下的不好印象在這張小小的馬雅面前,已被徹底顛覆。一頁一頁的相冊翻過去,原來我那么小就留在右安的記憶里。在一張更胖的女孩的照片前,右安媽媽沉默了,她一直撫著照片上的女孩的臉。“都怪我,我找了十幾年,終于把她找到了。”我疑惑地看右安,右安朝我眨了眨眼。
“管沙,別忙了,快出來!”管沙系著圍裙從廚房里跑出來。“姨媽,您就別難過了,現在我不是挺好的嘛!”管沙居然管右安媽媽叫“姨媽”?
原來,管沙是右安小姨的孩子。她的親媽難產去世的時候,管沙就被托付給了右安的媽媽撫養。貧窮的年代里,不是所有的親情都能容下一個孩子。右安媽媽有一天上班回來,管沙已經不知去向。右安的爸爸拒絕說出管沙的下落。右安媽媽找遍了整座城市,都沒有再找到管沙。如果不是那次管沙執意要右安媽媽和她一起睡女生寢室,右安媽媽就不會發現她腋下的胎記,這個意外的重逢也許還要遙遙無期。好在管沙在孤兒院被領養后一直過得很幸福,養父養母也都很疼她。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嚴格說來是大人之間的舍與得。現在的我們青春正好,戀情正好,小心眼也正是綻放得活躍的時候。或許血緣從來就是骨子里的交接,所以右安與管沙之間會有那么多好感,右安媽媽第一次見到管沙,也會莫名地親切。而我,想的那些說不出口的猜忌,全與嫉妒有關,與親情無關。我,以后是不是要改改這個愛幻想的臭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