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爪蘭拒絕擺布

盧海娟

一位寫詩的朋友嗜養蘭花，每每提及總要夸夸其談一番。他的書房里不但有東北特有的君子蘭精品，更有從海南、重慶等地不遠萬里帶回來的劍蘭和墨蘭。蘭花的幽香在朋友的訴說中一點一點洇染了我們傾慕的心，我選了一個假日，去朋友的書房賞花喝茶。

自古以來蘭花只肯伴君子。據說，云南有一種君子蘭，養它的人只有做了足夠的善事，品性上有足夠的修為，那花才肯綻放。如此看來，這從容淡定的蘭花真的是有花魂的。

我輕輕起身，撫摸了那些風流倜儻的蘭葉，為它的灑脫舒展而折服。這時，忽然有一盆丑丑的家伙跳出來，它矮矮的暗綠的身軀，恣意地趴在花盆沿上，無數的結節讓它看起來很囂張。我一下子提高了嗓門：怎么這里會有一盆蟹爪?

我不喜歡蟹爪，因為它既沒有好看的外表，花兒也并不芳香，更重要的是它太普通，尋常百姓家，哪家的窗臺上都可以擺上這么一盆。破舊的瓦盆也可，褪了色的塑料盆也行，它都可以安之若素地生長，還常常把許多結節伸到花盆外來，遮住花盆的滄桑與丑陋，然后便心安理得地開花，大紅大粉很俗艷的花兒，常開不敗似的。

朋友說，它其實叫做蟹爪蘭。

我嗤之以鼻，就它，與蘭花風馬牛不相及，怎么可以歸入蘭花這么高貴的族群?

朋友說，它雖是平民，卻有一顆和蘭花一樣的花魂。說著劈下二寸長的結節遞給我，讓我養它。

不想拂了朋友的好意，回家后找到一個擱置已久的舊花盆，隨便培了些舊日里用過的花土，把那蟹爪插入土中，澆了水，把它放到臥房的窗臺上。然后，我就把它忘掉了。

兩周后發現它綠中帶紫，就像臉泛紅暈的年輕人充滿了生命的活力，于是再澆了些水。不久之后，小家伙就縱橫交錯地生長起它的結節來了，不到半年，它的枝蔓已經可以覆蓋這個不大的花盆了。

感念于它的樂觀與活力，我漸漸地竟牽掛起它來了。

十個月后，蟹爪像個養大的孩子，結節上長滿了大粉的花苞，我于是興高采烈地向朋友報告喜訊。

朋友說，從此以后可以給它澆水，千萬不要移動或是轉動花盆，否則，蟹爪會拒絕開花。

是么，這么平民的小花會有這么高傲的脾氣?又是一種傳說吧?我不以為然，朋友的心中，花兒們都好像擁有神秘的魔咒。

不知道何時開始，那些水粉一下子就長得滿盆都是，大概有三十幾朵花兒吧，并且還在長出新的花苞，我安靜的臥房一下子熱鬧起來，嬌俏起來。水粉的花瓣極其薄透細嫩，我總疑心它們會在轉眼之間萎謝。可是十幾天過去了，它們仍然燦爛如初。

有一天，忽然想起朋友的話，我不相信這盆逆來順受隨遇而安的蟹爪會讓它的花期嘎然而止。懷著一種開玩笑的調皮，那天晚上睡覺前，我對蟹爪說，乖乖地開花，別發脾氣呦!然后壞壞地轉動了花盆。

早上匆匆起床，去工作，早已忘了一切，晚上再回到臥房時，我幾乎驚呆了。

所有大粉的花兒全都成了遲暮的美人兒，花瓣皺皺地縮起，水分全無，有幾朵已經墜到了盆中，一片凄艷。

我幾乎滴下淚來，默默地念叨：我只是想開個玩笑，蟹爪，你怎么可以這么當真?這么決絕?

埋葬了那些花朵，連同那些還沒來得及開放的花骨朵，心里有一種揪痛海潮一樣涌來。我終于明白，蟹爪為什么被朋友放在那些蘭花當中，又被他那么鄭重地稱為蟹爪蘭。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和君子一樣，拒絕流俗，拒絕任人擺布的命運，選擇可以讓自己恣情綻放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