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兒童小放

萬小刀

小放是水生的兒子，水生是我兒時的玩伴。

水生十八歲出門遠行，去廣東打工，那時候我開始在鎮里念初中，等到我在縣城念高中時，水生回來了，還帶了個婆娘，準備結婚了。我請假回家，看嫂子去。從城里回來的水生西裝革履，頭發硬邦邦的，顯然打過“摩絲”，很精神。嫂子也很漂亮，頭發染了幾縷黃色，笑起來露出林心如似的兩個酒窩，但神色尷尬———她的肚子微微隆起，顯然懷孕了。很多人說起此事，都露出一口白牙。

水生結婚不到半年，生下一子，取名小放。小放未滿周歲，水生夫婦便再次去城里打工，小放由奶奶照管。此去經年，中途小放媽媽偶爾回過家，水生卻沒回來過。一直到小放八歲，水生夫婦才一起回鄉一次。

我頭幾年回家，小放都會在我這里打聽他爸爸的下落。他說叔叔，你見過我爸沒？我說見過。那你曉不曉得我爸什么時候回家呢？小放眨巴著眼睛，很認真的樣子。我說，你爸賺夠了錢，就回家，你爸說要給你蓋新房子呢，兩層樓的。我不要房子，我要爸爸。小放脫口而出。小放每次都問這些問題，我也都如此回答著。后來小放就不問了，對我的回答表示懷疑，進而漸漸疏遠了我。

小放七歲，村里小賣部裝了唯一一部電話，我牽著小放的手，一起去小賣部。那時水生也用起了手機，我撥通水生電話，跟他寒暄了幾句，便將話筒交給小放。我讓小放喊爸爸，可是他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眼淚便嘩嘩流下來了。

半年后，小放八歲生日，水生夫婦回家。村里沒有通汽車，水生回家得先坐火車回省城，再坐汽車回縣城，然后坐汽車回鎮上，最后沿著鐵路走十幾里山路回村莊。那時正好我也在家，我帶著小放去鐵路邊迎接水生。從早上一直等到中午，遠遠地看著水生夫婦從大山深處，沿著鐵路走來。我說，小放，那就是你爸媽。

小放變得有些激動，他狠狠地抓著我的手，看著他父母越來越近，小放眼淚像山腳下的泉眼，堵都堵不住。一個孩子，如此壓抑地哭泣，讓我內心一陣糾結。

水生夫婦走得近了，小放卻慢慢躲向我身后。水生夫婦走到我們面前，放下行李箱，張開雙臂，喊小放的名字。小放卻扯著我的衣服將臉緊緊蓋著，我將衣服扯開，讓小放面對著他的父母。小放突然哭出聲來，投進他母親的懷抱。

水生夫婦此次回家，待了幾個月，將老房子扒了，蓋起了一棟兩層的小樓，那是村里第一棟樓房。房子蓋完后，在家里過了一個團圓年，他們便再次去城里。他們說得為小放存些學費，讓小放將來念大學。我也無話可說。他們走的時候，小放還在夢中。天亮了，小放醒來不見父母，便大吵大鬧，扯著他奶奶一起來到我家。我不知道如何勸慰小放，便騙他說，你爸媽去城里，過幾天就回來。

過了幾天，小放沒見父母回來，知道我再次騙了他，便對我再次疏遠。后來，我一連好幾天沒見他人影，我問小放奶奶，她嘆著氣說小放去鐵路上等他爸媽回來呢。那時我也準備再次進軍城市。在走的那天，剛好是周末，原本想跟小放告別，卻沒找著他，我想他大抵在鐵路上吧。待我走到鐵路，小放果然在。他坐在鐵路邊上，雙手撐著下巴，一動不動地望著遠方。

我跟小放說，我也要去城里。他眼神中有一絲失望。我說我去城里碰到你爸爸，叫他早些回來。小放沒搭理我，可能對我的話表示懷疑，但他的臉色舒緩了一些。

我去城市待了大半年，然后聽說小放死在鐵路上了。據說是小放沿著鐵路去城里尋找父親，在一條隧道里，被火車撞死的。

（小荷摘自《一個民工的江湖》電子工業出版社圖/賈潤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