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是可以玩的

侯文詠

中文說“彈”鋼琴，西方人說“play”(玩)鋼琴。不但如此，西方所有樂器都是用來“玩”的，我們所有的樂器卻都是用來“演練的”。兩者之間最大的差別就在于面對同樣必經的失敗過程，play把“失敗”當成過程里面正常的一部分元素，并且善用“失敗”這個元素帶來的力量與樂趣。而“演練者”卻極力逃避、避免失敗。過程固然一樣，但將來的人生，對于“音樂”的態度卻截然不同。

因此，找到一個態度，甚至是一種“玩”的想法，學會和生命中必然的“失敗”相處其實是很重要的。

我年輕剛進醫院實習的時候自信滿滿，但因為經驗不足，常挨資深醫師的罵，那時候我感到既苦惱又挫折。后來有一天，我和一個高我一屆很優秀的學長聊天。我問他：

“你當實習醫師的時候挨罵嗎？”

“當然。”他說。

我嚇了一跳。原來連像他那么優秀的醫師都會挨罵。于是我又問：“你有沒有算過，你一年的實習醫師當下來，挨罵了多少次？”

他想了一下說：“少說七八十次吧。”

和他一席話之后，我的心情好多了。我想，如果連他都要挨罵七八十次，那么，以我的資質，當完一年的實習醫師，如果挨罵的次數能少于一百次，應該也算是個成就了吧。于是我給自己訂下了一個目標—————“一百次挨罵”。我做了一個表格，上面有一百格，每挨罵一次，我就在一格記錄下挨罵的時間與事由。

開始這樣的“新玩法”之后，心情變得不太一樣了。挨罵當然還是挨罵，但是每次挨罵時，不管多難堪，心情上多了一種好像是“游戲里得分”的感覺，那感覺很復雜，有點像是“又更靠近結業儀式了”的那種小小的成就感，也有一點“啊，又被罵了，一定要想想到底出了什么問題，絕對不能超出一百次啊。”那種按“Replay”時小小的不甘心。

很神奇地，直到我實習醫師結束時，我并沒有把那張表格填滿。說得更精確一點，我只挨罵了三十七次，竟然就畢業了。我注意到，隨著時間過往，我挨罵的次數愈來愈少了。不但如此，我還在許多實習的科目拿到了從未有過的好成績。那張一直沒填滿的表格我保存了一陣子。我心想，既然空格用不完，就留下來當成我人生挨罵的配額吧。過了好久，也一直沒有用完。

挨了罵還像我這么開心的人大概很少了。很多人可以為了小小的口角和別人大打出手，甚至鬧出人命，我卻想：一張小小A4紙一百格都填不滿，我的人生何其幸運啊。

（司志政摘自《南方都市報》2010年12月8日 圖/大衛卡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