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欲涅槃,我只做一只撲火的飛蛾

安小栩

有人說，當你愛上一個城市的時候，是因為愛上了這個城市里的一個人。在那蘭走后，朱宇再也沒有離開這個城市。那蘭說即使沒有愛情的鉆石是冰冷的，她也要為冰冷的鉆石沖動地熱一次，因為只有鉆石恒久遠。她說她也許會目來。

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你會選擇相信她，比如朱宇，因為那蘭的最后一句話一直在等。

對面樓里有個女人，頭發極長，深黑色，她很愛笑，笑起來很甜。誰說過，笑起來很甜的女孩子都會好命。朱宇很喜歡看她，甚至有些猥瑣地安了一個高倍的望遠鏡，用米色的窗簾微微地遮擋著。黃昏的時候她總是抱著一個餅干桶，在陽臺上喂那些流浪貓。她單身，很少出去，會坐在藤椅上修指甲，看著那些貓吃東西，然后嘴角彎彎的很滿足。

有些女人總能在一瞬間激發男人沖動的荷爾蒙，朱宇在每天傍晚看見對面的女人時，就覺得等那蘭變成了可有可無的屁。朱宇想單身的我完全可以明目張膽大大方方地看單身的她啊，甚至可以隔著20米的樓距對著她打尖銳的口哨。當朱宇決定撤掉望遠鏡時，他在鏡頭里又看了她最后一眼，她把頭伸出窗外，長發飄在胸前，蒼白的小臉兒蕩起兩個酒窩，沖鏡頭眨了眨眼，她舉著一個紙殼子，上面用碳素筆寫著歪歪扭扭的字：你可以幫我修馬桶嗎？

朱宇一愣，繼而笑了，這小丫頭片子。

朱宇就去敲了她的門，隔著厚厚的防盜門，聽見里面那些流浪貓發出呼嚕呼嗜聲。姑娘打開門站在朱字面前，她穿著粉色的熱褲，米色的吊帶。發絲一縷一縷，水滴順著頭發一滴一滴打到鎖骨上，朱宇一下子就熱了，燥了，軟了限，軟了心，軟了腿，渾身只一處硬著。

朱宇想，我原來是這么無恥的男人。

姑娘叫樓小倩，是個有輕微潔癖的人，屋子里有說不清的是消毒水還是什么化學用品的味道，刺鼻刺眼。白色的沙發，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地磚，白色的家具，屋子收拾得一塵不染。如果不是陽臺上喵鳴亂叫的流浪貓，朱宇感覺這里更像病房。有一間小閣樓，房門微開，風一吹就發出吱呀的響聲。

樓小倩說，“你偷偷看了我很久了？”

朱宇笑笑說，“我要早點知道你單身，我可以不必偷偷地看。”

朱宇覺得成年男女之間的曖昧多于愛情，現在這個房間里，除了那些貓和閣樓門傳出的吱呀聲，就是瞬間升騰的大波大波的曖昧。

樓小倩很主動，但只是握了朱宇的右手。柔若無骨的小手輕輕地在朱宇手里摩挲著，她輕輕地摳著朱宇的掌心，輕輕地畫著圈。朱宇想進攻，可覺得如果第一次見面就攻城略池的話有些可恥。

他抽出手，Ⅱ因了咽口水，讓氣沉了丹田。喝了一杯白開水，看了一會兒陽臺上的貓，要了樓小倩一串手機號碼，便匆匆離開了。離開之前，他扭頭看了樓小倩一眼，樓小倩的笑容很意味深長。

走到樓下，風有些涼了，有路燈亮起來。他有些遺憾甚至懊惱，因為應該做的事他一件都沒有做成，第一，修馬桶，第二，做愛。

第二次見到樓小倩時，她嘴里叼著一根愛喜，很涼的煙。樓小倩說這樣的煙讓人清醒，她說她是需要清醒的人。說這話時，朱宇坐在樓小倩的沙發上。他今天帶了很多貓糧，說，“貓不能總吃餅干吧？樓小倩不置可否，笑瞇瞇地望著他。繼而問了朱宇一個極其文藝腔的問題，”你相信愛和諾言嗎?朱宇愣了，快速地搜索他僅有的文藝細胞，然后坑坑巴巴地說，“信……信。”朱宇的表情讓樓小倩看笑了，她說，“狗屁，世界沒有滅亡，愛情便沒有永恒。”然后，她表情嚴肅下來，透著悲傷，蒼涼，她說，“男人的諾言不過是想快速地脫下女人的褲子。”

朱宇覺得樓小倩的內心絕對不像外表這樣骨感。他覺得她有秘密，有故事，甚至在那么一瞬間，他覺得樓小倩是個危險的女人。

那天，樓小倩脫光了衣服，瘦弱的身體蒼白而又無辜，仿佛即將要呈現的這場歡愛與這個身體一點關系都沒有。可她潔白的乳卻有大而深的乳暈，讓朱宇想起米蘭·昆德拉的一句話像鄉村畫家應饑不擇食者的要求畫出來的一幅淫畫。她說，“你不是一直想這樣嗎？”

眼前的樓小倩卻讓朱宇沒有絲毫的欲望，他掌心額頭鼻尖冒著細密的汗，他說：“我和你的性愛，不應該是這樣開始的，對不起。”他覺得樓小倩只是想把身體打發給他，沒有愛情，甚至冰冷的表情里連一絲喜歡都沒有透出來。這可不是他朱宇想要的歡愛。

他跑掉了，像身后有千軍萬馬一齊奔涌而來。

樓小倩依舊在陽臺上喂貓，可流浪貓越來越少。朱宇想，哪有老吃餅干的貓呢'他依舊用望遠鏡望著她，他發現有了距離的樓小倩才是最美的，而樓小倩會捧著餅干桶呆呆地望著他，他確定在某一刻，樓小倩的眼睛里一定透露著愛情。

就在朱宇下定決心再次去找樓小倩的時候，樓小倩已經很多天沒有出現了。陽臺上沒有貓，門緊淘著，臥室拉著厚重的窗簾，朱宇什么都看不到，好像這是一間根本不曾出現過人的房子，冷冷的，靜靜的，看不出有任何煙火氣息。

朱宇去敲門的時候，才發現門根本沒有鎖，輕輕一推就進去了，閣樓的門整個開著，有呼啦啦的過堂風。朱宇喊了樓小倩的名字，臥室里傳出輕微的聲音，是樓小倩的，他推門而入。樓小倩躺在床上，看樣子病了，朱宇摸了她的額頭，燙手的熱，他喂樓小倩吃了退燒藥。樓小倩說，“朱宇，我想給你講個故事。”

朱宇點點頭說，“好。”

朱宇覺得樓小倩的故事老套極了，男人在女人懷孕的時候移情別戀了。已經成型的胎兒在男人兩支縮宮素下夭折，男人將胎兒扔進了垃圾桶，女人看著好多流浪貓分食爭奪她的孩子。男人丟下了女人，與情人一走就是兩年。后來男人主動回來了，痛哭流涕，說，“不是想要孩子嗎?以后我好好疼你，我們生好多好多孩子。”女人很輕易地原諒了男人，她想，誰還不犯個錯?后來女人發現男人在陽臺上偷偷地給另一個女人打電話，說，別急，錢快到手了。原來，這個男人只是回來套走她最后的東西，她覺得他像那些貓，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最后連骨頭都嚼得一點不剩，她恨死他了。她在晚上把卡和密碼交給男人，男人很高興，高興的男人拉著她要來一次“最后的晚餐”。在男人最快樂的時候，女人將尖銳的刀插進他的胸膛，直沒至刀柄。女人說，便宜了他。

樓小倩還在囈語著什么，嘴張張合合，最后沉沉地睡去。

朱宇輕輕帶上了房門，躡手躡腳地上了閣樓。里面有大大小小的有著漂亮包裝的餅干盒，它們一個一個被碼在閣樓的角落里。他打開餅干盒，里面急竄而出的味道還是讓朱宇流了淚。餅干盒下面壓著一張紙，上面寫著：

我果然沒猜錯，你是警察。當你看到這張紙條的時候，我知道我已經無法再欺騙自己了。所有的餅干盒里都是我和你說的那個男人，我就是那個可悲的女人。這些也許你早就知道了，其實，可以恒久遠的不只有鉆石，還有福爾馬林。

如果沒有這一切做背景，朱宇會覺得這句話是多么好的一句冷笑話。其實，樓小倩還有一句話要對朱宇說，那就是她很想在最初，就是最開始的那個最初，朱宇是她遇見的第一個男人。其實她不知道男人只可以讓女人重生或者毀滅，是重生還是毀滅，這在于女人自己。

他從閣樓下來的時候，只來得及看到陽臺上的樓小倩最后一個身影，飄逸，決然，以飛翔的姿勢羽化成蝶。

任務完成了。

可是這樣的結果讓朱宇覺得真是他警察生涯的失敗，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沒有被樓小倩識破警察身份的話，她或許還可以存活一段時間或者更久。辦公室里大家正討論早晨那則來自國外的駭人的新聞一男人殺害很多女子并將其人皮剝下做成夾克穿在身上。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說，“人怎么可以變態到這種地步々”

他說，“誰也不知道我們所看到的表面到底暗藏著怎樣的波濤洶涌?”

對面樓星安靜了，偶爾會攀上幾只流浪貓發出細長的叫聲。總有那么一刻，朱宇覺得樓小信的白裙子飄呀飄的，然后沖朱宇眨著眼睛笑，笑得朱宇淚一雙一對地流。

那蘭回來了，熱烈的高興的，仿佛從沒離開過。打開門，甩掉高跟鞋，給了他一個極大極熱情的擁抱，還有一個冗長的帶著情欲的熱吻。她說，“鉆石比不上一個男人的真心。”她說，“朱宇，我現在回來晚了嗎?”

朱宇說不晚，你回來得剛剛好。朱宇覺得為金錢放棄愛情，和為愛情放棄人生的女人，后者更不可原諒。所以，即使他早已經放棄了等待那蘭，可還是輕易地接受那蘭回來。那蘭的笑容一點兒都沒有樓小倩甜，可是她比樓小倩好命。

朱宇想，或者只有更愛自己的女人才會好命吧。

那蘭有些感動，她的手輕輕摩挲著朱宇的右手，一如當初樓小倩的手，輕輕地畫著圈。她說，“你看你們做警察的，食指總有這么厚的繭。”

他很想告訴那蘭，這些繭讓樓小倩過早的凋謝了。可是他不能，因為他已經無法掩藏再提起樓小倩時流露的感傷，或者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