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兒
被遺忘的日子
那天去銀行辦網銀,出示身份證時,業務員不經意地說了一句:“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樂啊。”我笑著表示了感謝。心里卻禁不住感慨起來,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我已經有3年沒過生日了。這個日子早已因為缺少了那個人的祝福而變得可有可無。
那個人就是我的老公蘇平。我們結婚8年了,可他至今仍然記不住我的手機號碼,常常在需要聯系我時,從我們共同的朋友那里兜了一圈后才找到我的電話。我問他為什么不把我的手機號碼存在手機里,他的回答自成邏輯,令我氣結:“自己老婆的號還得存,顯得多不重視啊。”“可你又沒記住!”他咧嘴一笑,不再理我。
我像所有的小女人一樣,在第三次被遺忘生日這天,反復旁敲側擊。希望蘇平可以最終領悟,可是,后來我徹底絕望了,他連汶川地震1周年零8天都想到了,唯獨想不到這是35年前,一個后來成為他的老婆的女孩兒光榮誕生的日子。
心里的失落讓我夜不能寐。我在他的鼾聲中,起身來到書房,喝了幾口陳年的紅酒后,隨手翻看書桌上的東西。然后,我在抽屜里發現了一本臺歷。我驚訝地發現,我生日的這一天,被清楚地畫上標記,還做了備注。備注寫道:“今年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不能再忘了。”
看來他不是薄情,我那顆原本低落的心因此小小地飛翔了一下。本想沖回臥室,“老夫聊發少年狂”地拽起他,然后兩個人深更半夜地狂歡一次,但還是忍住了,因為他明天還要早起、還要開車、還要工作……于是,我轉身回書房,在他的備注下加了一行小字:“沒關系,只有客戶才會計較這些小細節,只有不被關愛的人才在意生日這天怎么過。”
寫完,我把臺歷擺在書桌上較為顯眼的位置。做完這一切,回到臥室,躺在蘇平的身邊,我輕輕摟著他略為發福的腰身,暖暖地睡去。很久沒有睡得如此踏實了,以至于早上等我睜開眼睛時,蘇平已經走了。
飯桌上,是難得一見的老公做的早餐,雖然看上去讓人沒什么食欲,但顯然是他用心做的。而書桌上的臺歷,他肯定是看到了。在我寫的那行小字下面,他又做了補充說明,只有兩個字:“大氣。”后面綴著3個大的驚嘆號,狀如3只頑皮的小企鵝。
我暗自慶幸,還好昨夜沒有像很多女人那樣,去計較他的忽略。我一邊吃著難吃的早餐,一邊為自己灌制“心靈雞湯”——不跟幸福置氣,無論匆忙而庸常的日子讓他有著怎樣的忽略,這突然記起時的行動已經難能可貴。電視里的一則食品廣告正在說:為生活里的小驚喜而歡呼。而我同時想到的是,為生活里還有小意外而慶幸。
功夫在詩外
那一年,各種同學聚會忽然多了起來。從小學到大學的同學中,總有幾個喜歡張羅事的人,他們負責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撫今追昔。聚會伊始,內心充滿了久別重逢的感動,可幾輪聚會下來,我感到了一種無聊——這樣的聚會幾乎是同一個套路,先是寒暄感慨,接著就是喝酒,借著酒勁掏心窩子,說些“你的事以后就是我的事”之類又義氣又感人的話,然后第二天醒來一切又恢復原樣,對昨天說過什么全然不記得,間或還有一些余情未了的事情發生。
就在我發誓最后一次參加大學同學聚會時,蘇平卻讓我改變了主意。
那是參加同學聚會的前一天,蘇平突然提出來要陪我逛街。在逛街的整個過程中,蘇平表現出了絕對的耐心和不太常見的大手筆。
我幾經追問才得知,他一個同事的老婆去參加同學聚會,滿懷熱情地去了,但回來后就跟老公翻了臉。原來,在聚會的所有女同學當中,只有她穿著一般,并且沒有車接車送,這讓她深感挫敗。跟老公大吵之后,她自作主張地以最快的速度辭了原本安逸的工作,玩了命似的在商海里撲騰,現在終于混得有模有樣,也算是商界精英了。
那個同事后來語重心長地對蘇平說:“一定要鼓勵老婆去參加各種聚會,一個沒有圈子的女人很容易跟自己的老公過不去,一個有了圈子的女人就會跟自己過不去。而她們一旦發誓出人頭地,那絕對是不管上天入地,一定能把自己折騰為成功的女強人。”
蘇平說這讓他很受啟發,當然他很客套地進一步跟我解釋說,他并不希望我像他同事的妻子那樣,從同學會歸來后就一猛子扎進商海,而是希望我的世界從此不是只容得下一個他那么大。蘇平說服了我,我也感到原來的生活面確實過于狹窄,狹窄的生活容易造成狹窄的思維。好吧,為了蘇平,更確切地說是為了我自己,我決定換個角度來看待同學聚會。不再對同學聚會心生抵觸,我要打開自己,讓生活從原來的兩點一線中脫離出來。
從那時開始,每次同學聚會我必參加,除此之外我還主動參加各種由頭的活動,比如某某的圖書簽售會、某某的生日會等等,漸漸地,我意識到了自己的變化,我開始變得健談了,且所談的內容超越了生活的雞毛蒜皮;我變得有些虛榮了,因為我對每次亮相時的個人形象都很在意;我也變得有些虛心了,因為我發現這世界上原來有那么多如此優秀的人。
那些聚會上未盡的話題,有些被我帶回了家。我和蘇平之間的談話內容突然間豐富了起來。拉登被擊斃那天,我從蘇平進家門便開始講,根本沒給他插嘴的機會。等到我口干舌燥,主動找水喝時,蘇平指著手表對我說:“老婆,你講了快一個小時了。你都可以替奧巴馬發言了,你知道嗎?”看著蘇平半開玩笑半欣賞的表情,我突然覺得那些原本認為只是用來打發時間的聚會并非毫無用處,它們讓我跳開家庭這個小圈子,學會了用社會的眼光來看待自己。
相看兩不厭是有時間限制的,過了相互覺得新鮮的階段,怎么辦?只能不斷刷新自己,并彼此刷新。贏得老公的贊揚其實不是穿一件新衣服,而是引進新觀點。更好一點兒的方法就是新衣服也穿,但更要有新思想這個內涵打底。這,是我的總結。
很快,我也洞穿了蘇平的不良居心。他自然有他的小圈子,在意識到圈子對我們彼此生活的必要性之后,我不能再對他的應酬多加猜忌。于是,當有一次我們兩個人的圈子不期而遇,而他的身邊恰好坐著一個我不太知道的女人時,我貢獻出來的態度是:一笑而過。很多天過去了,蘇平問我:“你為什么不問問,我跟那個女的是什么關系?”我說:“因為我們都應該給彼此足夠的空間,允許對方從別處汲取營養,然后來灌溉我們的婚姻。”
蘇平擁抱了我,那一刻,我真的不計較我們有多久沒有這樣親昵過了,如同我從此不會像很多女人那樣去問“你還愛我嗎”一樣。有些東西,問得多了,也就淡了,懷疑得多了,也就證實信任不再了,就像有些親昵,一旦形成習慣也就很難心動了一樣。
婚姻,常常是“功夫在詩外”。這道理,我跳開了,才懂。
給幸福一襲面紗
只是,有些事,不是懂了就行得通那么簡單。
我沒有想到自己會對蘇平之外的那個男人那么心動。他符合我對愛情的所有夢想,更重要的是,他也喜歡我。我開始進入一段從不曾有過的瘋狂與心動——和他一起去另外一個城市看日出;哪怕中午只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也要不吃不喝地在我們倆單位的中間站約會,只為看彼此一眼;很多次,他心血來潮地半夜到我家樓下,只求遠遠地看站在陽臺上的我一眼。
直到有一天,他站在陽臺下,給我發來一條短信:“我跟她,提了離婚。”我知道,這意味著我也必須回到臥室里,把正在熟睡的蘇平拉起來說:“咱們離婚吧。”
我的確回了臥室,可是一想到要對蘇平說“離婚”這兩個字時,我腦子里突然一聲炸響,讓我瞬間清醒:我從沒有想過要與身邊的這個人分開,盡管這個男人身上有諸多我不夠滿意的地方。那一刻,我如此清醒地意識到:我貪念的,不過是山雨欲來之前的那種神秘與驚險,而不是風雨過后的狼狽與破敗。我不管不顧地拱進蘇平的懷里,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原本要被拋棄的人是自己一樣。
那個男人并沒有將他的風度進行到底,他找到了蘇平。然后,我懷著悲壯的心情等待著我們婚姻里的最強震。可是,什么都沒有。蘇平還像往常那樣,正常地工作、生活,也像以往那樣對我。這,令我坐臥不安。
一天晚上,我接到了警察打來的電話——蘇平酒后鬧事,將人打傷。
我在派出所里見到了蘇平,還好,他并無大礙,還能要求跟我一起走著回家。路上,他很詳盡地向我描述了打架的前因后果——那天晚上,他們的一個圈子聚會,其中一個男的跟女朋友鬧了別扭。席間,那個男的借著酒勁兒將女朋友數落得體無完膚,甚至連晚上不刷牙這樣的事兒都搬上了臺面。聽著聽著,蘇平就火了,他替那女的打抱不平,開始對那個男的唇槍舌劍,繼而大打出手。坦白之后,蘇平說:“媳婦兒,我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可是,我受不了一個男人為一點兒小事,就把自己的老婆或女朋友說得一無是處,說的時候倒是很痛快,可是說完了以后怎么辦呢?那個女的以后還怎么面對大家?今天我要是不主動出手,他還會沒完沒了地說下去。”
我不知道該怎樣接蘇平的話,明明知道他話有所指,也明明知道他說這些是在寬慰我。事實上,他并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而是突然間很認真地對我說:“這個世界上最可貴的不是從一而終,而是在面對那么多的選擇時,彼此還能夠為對方留下。有時候我們不敢保證這輩子會遇見什么人、遇到什么事,但我們能做的,只是給對方一個為自己留下來的理由。能做到這一點,不容易,我要努力,同時真誠地需要你的配合。”
我說:“蘇平,嫁給你,我一點點地接近了幸福。”他突然一步跨到我面前,強行背起我:“那咱快跑,爭取離它再近一點兒。”我伏在這個并不足夠強壯的男人背上,眼里濕濕的,要很努力才能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們每個人都在追問,幸福是什么,幸福在哪里。其實,幸福就是你嫁了一個人,這個人懂你,但從不揭穿你。
曾經,有那么多的瞬間,讓我覺得我們已經是彼此眼中最熟悉的陌生人了,可是,又有那么多個瞬間提醒我,愛還在那里,而且一直在那里。其實,幸福并不是一道邏輯縝密的數學題,它常常是若有若無,點到為止。
(阿紫摘自《家庭生活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