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檀
食品安全究竟來自何處?從監管瀆職、道德淪喪,反思到了農村破敗。更應該反思的是,為什么由工業化帶來了農村破敗,卻沒有帶來工業化的統一標準,帶來農產品的質量保證。
鑒史可以察今。
清末,就茶葉出口貿易而言,中國出現了“茶殤”。茶葉是清朝當時最重要的出口商品,但到19世紀末期,印度、錫蘭的出口量超過了中國。
看看當時人們是怎么尋找原因的吧,根據仲偉民先生在《茶葉與鴉片:十九世紀經濟全球化中的中國》一書中記載,1890年英國駐漢口領事列舉了印度與錫蘭種茶人優于中國的有利條件,翻譯成當代語言,就是在英國人主導下,印度與錫蘭茶實現了工業化,從采茶到炒制有嚴格的標準,有資金與低稅做保障,有便利的物流,懂得市場營銷,外加農業科學。而中國恰好相反,一家一戶的小農經濟管理成本高昂無法形成統一標準;苛捐雜稅使農民在最好的年景僅能糊口,無意于改良品種建立生產化運作機制;苛刻的中介商使茶農用新茶夾帶陳茶等手段泄憤,至于大力發展農業技術更是天方夜譚了。
市場的更替十分迅速。1840年中國還是世界上最大并幾乎是唯一的茶葉出口國,到了1870年,紅茶遭到印度與錫蘭挑戰,綠茶遭到日本挑戰,中國茶葉降價求售,而后走入喪失定價權、一賣就跌的惡性循環。茶葉喪失標準與定價權的尷尬持續了上百年,到目前,不產一片茶葉的英國,立頓紅茶年銷售額突破30億美元;而全球茶葉產量最大的中國,最大茶企年銷售額僅10億元人民幣。以2009年的數據為例,我國有7萬家茶廠,注冊了自己品牌名的僅約1000家。2008年世界茶葉銷售額為1800億元人民幣,而中國茶葉市場規模僅為180億元人民幣。與此同時,中國出口茶葉在國際市場上每公斤僅值2美元左右,平均茶價比印度低四成,比斯里蘭卡低六成多,甚至比肯尼亞的茶葉價格還要低20%。
過于分散的小農經濟加上土地國有的體制,使得統一標準無法建立,對造假的放縱導致誠信者離開市場,而盤剝式的農業運作方式則是摧毀農產品信用的最后一根稻草。
目前中國的茶業、乳業、牲畜業等均是分散的小農生產方式。蒙牛乳業集團總裁楊文俊表示,比如說丹麥,一家集團就控制了該國80%以上乳品供應,英國也好,法國也好,都差不多,整個歐盟的乳業企業也沒有多少家。而中國呢,大大小小乳品企業有2000多家,這是官方報告,規模以上乳品企業是800多家(“規模以上”是指銷售收入在5000萬元以上)。2009年中國2000多家乳品企業的銷售收入大約一千七八百億元,當時雀巢乳品事業部銷售收入大約是200億美元左右。中國乳業絕大部分的原料來自農戶、牧民的散養。
中國要建立食品安全體制,要保障食品質量,必須從源頭解決目前的農村困境,允許土地集中實行農業標準化運作,政府除了三農補貼之外,不應太多具體干涉市場。有經營農業的朋友告知,自己的養豬場好不容易賺錢了,政府卻在當地扶植數個同類養豬場,大家互相傾軋,最后誰也無法在市場上生存。
建立工業化的農場,政府的監管成本可以大幅下降,而允許市場互相兼并,前提是政府保護農戶或者農場主的產權,讓他們有利可圖。
也許有人會說,法國葡萄酒就是莊園生產法,與工業化運作不同。其實這是兩種不同的運作方式,工業化生產的是質量統一的消費品,而法國莊園生產的是不同種類的個性產品,主要是奢侈品,品酒師、中介與農業技術、市場化這些要素條件缺一不可。中國的高端茶葉、酒可以仿制,但普通消費品無法模仿。
中國茶殤一再重演,說明農村地區從未真正擺脫其弱勢地位,而公平、誠信的市場化光輝也未燭照農業,農民土地在征收陰影下朝不保夕加劇了短期行為。是重新厘清產權、建立農場的時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