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嚴不是特權

雷抒雁

許多年前，我遇到兩件事，都發生在我的家鄉。

一次是在夏夜，城市像火爐子一樣熱不可耐。我住在旅館，遲遲不能入睡，直到子夜才昏昏沉沉入夢。可是，突然有強烈的燈光將我刺醒，我揉了半天酸澀的眼睛，才看見明燈下四個高高大大的漢子，分兩排站在我的床鋪兩邊。我一時弄不清他們是何許人，站在這里干什么，只本能地覺得自己赤條條一絲不掛躺在床上太不雅，想拉一件衣服蓋住自己的下身。一位男子十分嚴肅地擺擺手，示意我別動。我只好重新躺下仰望，等他們發落。

幾位發話了。原來他們是這一片派出所的干警，以及旅館的保衛干部，他們在查夜。他們要我出示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一切證件。

我只好忍氣吞聲，把證件拿給他們。他們一派一絲不茍的樣子，審視了那些證件后還給我，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說，就揚長而去，查另一間房去了。

那一刻我真愿意自己和那座旅館都被燒成灰燼。誰能忍受羞辱如我！

想不到過了幾年后，如此之事又上演了一次。

這回是應一家單位邀請，我和夫人一同回了趟家鄉。我還不斷向夫人夸說家鄉多美，人多善良、淳樸等等。豈知在旅館睡到半夜，突然又有查夜的保衛干部開了房門沖進來，要我們出示身份證件。那尷尬是難以言說的。我把證件扔給他們，要他們走。我下決心報復他們一下，因為，我的同學正在這個城市里當一把手。

第二天早上，我就打電話去“告狀”。市里覺得事態嚴重，立即派人來處理。這時，我看見那些保衛人員一臉的可憐相，連聲說“對不起”，還要請我們夫婦吃飯。

這是我兩次在家鄉的遭遇。我發現，信仰權力的人，既不懂自尊，也不懂尊重別人。在許多有權力的人眼里，普通人根本沒有享受尊嚴的權利。

社會的公平與公正，是每個人享受尊嚴的基礎；沒有公平與公正，就不能有尊嚴地生活。

（彩燕摘自《經典閱讀》2011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