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克明
理念中的“霍姆斯馬車”堪稱世上最理想的設計。它的所有部件的選材都能相互匹配,做到恰到好處。以致當馬車使用大限來臨之際,它的輪子正常地轉過最末一圈之后,車輪、車轅、底盤、彈簧、車軸……一下子全都同時崩壞,沒有哪一個零件比其他部分設計得更為牢靠耐用。就像一雙鞋子,最理想搭配當是——鞋底磨穿的同時,剛好鞋面破裂、鞋帶磨斷、縫線開綻。倘若底穿之時,鞋面仍舊完好,或是鞋面露出腳趾,而鞋底卻依然堅固,這都是不般配的設計,造成用材等級上的浪費。
人類文明的快速發展,攪擾了人體原有的“霍姆斯馬車”式的均衡。
如果按照這個原則來衡量咱們人類自身機體的構成,就可以發現,在總體設計絕妙完美之余,尚存幾例明顯的不諧之處。首先是咱們的牙齒。
牙齒的壽命短于人類平均壽命
當前人類牙齒的壽命大都短于人類平均壽命。有不少人不到60歲滿口牙齒就已全部落光。按照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WHO)規定,他們尚在“中年”之列(WHO將中年的上限定在59歲)。倘若是只獅子“中年無齒”,它不僅喪失了捕獵本領,恐怕連吃現成獵物的能力都沒有了,唯一的結局只有等死。作為老人應該感到慶幸,只有我們人類才擁有最好的養老條件。
我們的身體雖然進入了高度文明的電子時代,壽命延長,但我們的牙齒依舊停留在原始文明的石器時代。我們人類到現在還只有一套恒齒。對應于石器時代的人均壽命,這一套恒齒的使用期該是足夠了。由于醫療的發達,現代人的壽命延長了,按照人類現在的平均壽命我們至少應該進化出第二套恒齒,才能符合“霍姆斯馬車”的設計原則。環顧左鄰右舍,老鼠的牙齒一直不停地快速生長。大象一生可以享有6套恒齒供其更替(雖然幾乎沒有哪頭大象能活到享盡這6套恒齒)。為什么造物主偏偏沒為人類再設計出第二套恒齒呢?
大腦設計大大超前
與牙齒的滯后相反,咱們人類大腦的設計似乎又大大超前。
現代醫學以“腦死亡”為標志來定義人體死亡。但是當人體衰老垂危之時,有相當多的人們大腦還處在正常工作時期,死亡降臨,猶如一臺正在工作著的電腦,一下子被拔掉了電源,內儲信息立即全部喪失。一些真正偉大的作品常常因為人類身體與頭腦的不匹配而來不及完成。馬克思去世時《資本論》只親手完成了第一卷;曹雪芹的《紅樓夢》只留下八十回;舒伯特B小調《未完成交響曲》也只譜成了兩個樂章。托爾斯泰算是長壽的。倘若他在50歲前去世就不會有《戰爭與和平》,60歲前去世就不會有《安娜·卡列尼娜》,70歲前去世就不會有《復活》。他在82歲去世那一年還完成了最后的巨著《人生之路》。要是他不在此后的“流浪之旅”中染上急性肺炎而在一個小站的站長室里孤寂辭世,真不知他還會寫出什么偉大的作品。真的,他去世時思維十分健全,這樣的頭腦又帶走了什么呢?
一個人死亡時,現代醫學已經能夠將一些完好的器官移植到其他肌體上繼續發揮作用,唯獨大腦尚不能移植。即使有朝一日,人類醫學可以移植一個天才的頭腦,想必也會是信息全部被“清空”的白紙一張。
人腦設計之超前,還表現在我們大腦還有相當大的余量有待開發。據專家說它才使用了一小部分,僅就其現有容量而言還遠未用足。人腦之所以能有如此多的余量,完全應該歸功于造物主給大腦設置了一個絕妙的重要功能,那就是——忘記!區分為“長期記憶”與“短期記憶”,使我們大腦能夠適時抹去日常生活中極大量的繁瑣信息。“忘卻”是一種“精神代謝”。一個不會忘卻的大腦,如同一個人只管進食,不會排泄。大腦哪怕再擴大十倍(達到13.5公升)也無濟于事。
“忘卻”也許是一種比“記憶”要高級得多的復雜功能。忘其該忘,記其當記,要做到這種“合理忘記”,也許比照單全收的“囫圇記憶”要難上千百萬倍。哪怕是低級的電腦也具有記憶功能,但要求他們具有合理忘記功能,恐怕目前最高級的電腦也難以實現。
生活越優裕,人類越脆弱
人類進化真的必須以人體機能退化為代價嗎?
就拿牙齒來說。人類之初曾有過一個生食獵物階段,啖肉嚼筋、茹毛飲血之時,牙齒何等堅固。以后有了火,燒烤爊煮之食又何其美味,何等好嚼。大凡生命之體,少用則廢退,多用則興發。老鼠牙齒之所以能高速更新,就是因為它時常啃嗑硬物所致。咱們人類用火之后,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爆炒烹炸,絲片末丁,湯漿羹膏,烹調之技益工;再加上碾米機、磨面機、粉碎機、膨化機、烘烤箱、微波爐的廣泛使用;對其他弱小生命再實行點“人類沙文主義”,搶其未孵之蛋,奪其幼崽之奶,竊其哺兒之蜜,榨其莖葉之汁。食物變得越來越好嚼,越來越好消化,讓咱們的牙齒越來越省力,越來越輕松。這難道不會讓人類的牙齒出現退化傾向?我們又怎能再奢望人類牙齒與軀體壽命的延長而同步進化?遠的不說,且看山區老農的牙齒就比大都市同齡老人強健的多。更遑論上古先民?
人類創造了越來越多的人工制品。人類自身也變得越來越依賴這些人工制品才能生存。每一種類人工制品的出現都會引起我們機體功能的部分退化(至少是使其進化速度變緩)。
閑看四周,幾種“社會型動物”都有“兵蟻”、“兵蜂”之類的專職斗士,但從未見過有“醫蟻”、“醫蜂”之職守。可見“戰爭”是從動物那里傳襲下來的,而“醫療”卻是咱們人類特有的文明。
現代人類越來越像是自產自銷的“人工產品”。他們必須在特定的生產環境(產院)里降生,“產”婦的產品(“產”兒)“產”出后,需同時設立一個遍布全球的“特約維修網點”——醫院,對其隨時跟蹤維修。“維修車間”里刀、鉗、鋸、鉆等維修工具一應俱全;原裝配件(人體器官移植)、代用配件(假牙、尼龍血管、骨頭鋼釘、心臟起搏器)樣樣齊備;補液、堵漏、灌氣、縫合(還可裝“拉鏈”)等修復技術精湛……這樣的維修完全可以和名牌汽車的全球維修網站相媲美。
人類文明程度越高,對醫療的依賴也就越大。生活條件越是優裕,人也就變得越脆弱,變成越來越難維修的“老爺機器”,需要配置越來越多的高級修理工——醫生。
(泥土摘自《家庭與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