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佳 陳統
保爾森被稱為“最了解中國的美國財長”,在布什政府的財長任期內,他開創了中美戰略經濟對話,奧巴馬政府升格沿用,成為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
保爾森此次來華,可稱之為“環保之旅”。4月4日,他到中國的第一天,便奔赴天津參訪了由中海油投資的新能源公司天津力神電池。4月7日,保爾森又出席了在北京大學舉行的“對話保爾森:全球能源瓶頸與可持續發展”活動,與中國經濟學家們探討中美如何在開發新能源與技術層面開展合作。而保爾森的夫人溫迪 · 保爾森是瑞爾保護協會(RARE)前主席,也是大自然保護協會(TNC)國際理事會前任副主席。
“環保先生”保爾森
《南風窗》:您現在是博鰲亞洲論壇理事,聽說您有意在博鰲論壇舉辦NGO招待會,這在博鰲論壇歷史上是第一次吧,您希望通過這個活動傳遞什么樣的信息?
保爾森:我曾與很多杰出的環保NGO合作過,作為大自然保護協會的主席,多年以前我就在中國進行了大量的自然保護工作。我和太太在和這些環保組織人員一起工作的過程中有機會深入了解到他們在做什么,理解他們在生態環境保護領域所做的努力。因此,在博鰲舉辦NGO招待會,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讓人們注意到中國的環保組織并對它們產生興趣。
《南風窗》:環保是與公眾息息相關的事業,中國環保NGO也非常多,有沒有計劃推動中國環保NGO與美國環保NGO的互動與合作?
保爾森:我認為我并不需要去“推動”他們進行合作,他們很自然地就走到一起了。中美兩國的公眾有共同的訴求,就是對清新的空氣、清潔的水源以及美麗的自然景觀的需求,因此公眾會樂于支持環境保護事業,環保NGO們正反映出公眾對環境保護的訴求。多年以前,我致力在美國大自然保護協會成立亞太理事會正是出于推動中美合作的目的:將美國最先進的環保實踐經驗帶到中國來,同時令美國人對中國美麗的自然景觀產生興趣。
《南風窗》:生活上,您是一個反“美國化”的人,崇尚簡約。而中國人卻一直在“美國化”的過程中,至今不能停下腳步,非環境友好消費和生活方式比比皆是。您想對中國消費者提點什么建議嗎?
保爾森:首先要說的是,我愛美國,身為美國人我感到很驕傲,但是我在美國的確過著非常樸素的生活:我所居住的并非豪宅,只是鄉村的一處普通居所,我喜歡進行戶外運動,我沒有昂貴的轎車,平時都喜歡騎自行車。如果要我提建議的話,我想不僅僅是對中國的消費者,對世界任何國家的消費者我都有一個很簡單的想法:美國人所建立的這種生活模式并不適用于所有的國家,因此不能把它當成一種模仿的典范。我們看到了中國和其他主要發展中國家經濟的繁榮與中產階級的崛起,這是件好事,因為每個國家都有發展壯大的權利,但是,在繁盛的同時,我們需要新的經濟發展模式,同時要更加敬畏自然。你不可能讓13億中國人像西方人那樣,過著奢侈浪費的生活。昨天在北京大學的對話過程中我也提到了這一點:人類需要自然,比自然需要人類更強烈。壞消息是人類賴以生存的自然資源是有限的,而好消息是隨著經濟的發展,我們將運用新技術與可替代能源來解決問題,但是主觀上,人類也要學會不去浪費能源。
以我個人的成長環境為例,小時候只要我的洗澡時間超過1分鐘,我父親就會沖進來朝我潑涼水,并且大聲呵斥我:“漢克,你在干嘛?打肥皂的時候,可以把淋浴關掉,沖洗的時候再打開。”所以直到現在,只要打開淋浴的時間過長,我就會充滿罪惡感,我的孩子們也和我一樣節約用水。
“全球領導者”
《南風窗》:您曾透露說,當需要召開全球領袖峰會的時候,布什總統決定是叫G7還是G20;在做決定前,美國咨詢的第一個外國領導人是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您因此說,“我們因此知道中國愿意扮演重要的領袖角色。”您覺得,在G20中,中國扮演著什么角色?
保爾森:嗯,我的確這樣說過。中國在當前的全球經濟體中占據重要位置,在獲益的同時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這種責任便是領導者的責任,因此,我認為中國在G20中將扮演日趨重要的領導者的角色。
《南風窗》:中國人很想知道,美國說支持中國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擁有更多投票權和發言權,是不是真心的?
保爾森:首先,在我做財政部長時,就強烈支持IMF能夠賦予中國更多的投票權,我同時支持中國與其他主要發展中國家在全球經濟體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IMF這類組織成立的年代較為久遠,并非它們在成立時就對中國抱有成見,而是那個年代的中國在全球經濟體中的地位還并不重要,而IMF進化的步伐比較緩慢。當前,全球經濟體亟待進化以適應新的世界格局,IMF也要跟緊步伐進行改革,優化機制結構,付諸實際行動。
《南風窗》:中國已經有不少人在討論如何當“全球領導者”,但說到承擔責任時,又說西方發達國家忽悠我們承擔超過我們實力的責任,中國人這種擔憂是否有道理?
保爾森: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問題:中國的快速發展是一個奇跡,它的經濟發展模式是反常的:一方面,中國是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另一方面,中國仍是一個發展中國家,人均GDP僅排在世界第100位左右,因此,中國的發展模式是史無前例的。中國的發展對世界的影響是巨大的,與此同時,中國離不開世界經濟體,因此,中國作為全球領導者之一,必須成長起來,對自身的責任應有所擔當。
《南風窗》:最近關于貨幣戰爭之類的討論在中國也議論紛紛,有的人說,美國無節制地印美鈔,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全球領導者,您愿意為美國做點解釋嗎?
保爾森:我想這一點我無須做過多解釋。首先,我理解公眾對美元的關注,因為美元是世界性儲備貨幣,即便2007年,美國遭遇了80年來最嚴重的金融危機,美元仍然是安全的避風港,因此,美元匯率引起廣泛關注是可以理解的。作為前任財政部長,我不便對當前美國的貨幣政策作過多評論,但我堅信一點,無論當前的政策如何進行階段性的調整,它的初衷都是要鞏固美國經濟,造福于美元、造福于美國、造福于世界。我始終支持強勢美元,因為它符合美國經濟利益。我想之所以有批評的聲音,正因為不同國家的經濟政策存在差異。
《南風窗》:這次金融危機復蘇過程,中國GDP成為全球第二,這個事實對中美經濟合作是一個什么信號?
保爾森:這個事實傳遞的信息是顯而易見的,我在很多場合反復提及過,作為全球兩大經濟體,中國的崛起意味著中美需要更具創造性的合作模式,也意味著中國將承擔重要的全球領導者的角色,特別是在全球市場中。
“快速推進改革開放”
《南風窗》:很多中國人心中都有一個疑問,美國為什么希望中國匯率升值?
保爾森:我認為西方國家希望中國匯率升值是因為中國經濟改革對世界有利,也可令中國在貿易往來中增加自身貨幣政策的自由度,歸根到底,這對中國有利。
《南風窗》:由您開創的中美經濟戰略對話平臺,目前已經升格。聽說,德國也希望跟中國搞類似的政府間高級別對話。不過,也有質疑聲,說這類對話雷聲大雨點小。從中美來說,戰略對話最主要解決了什么問題?
保爾森:我認為這個對話帶來的最大利益就是中美兩國能夠建立互信關系,一旦有問題發生,本著相互理解的宗旨,我們能夠盡快找到最好的解決辦法。戰略對話機制促使兩國之間進行定期交流,意味著兩國之間不是一方對另一方訓話的關系,而是相互尊重的關系,聆聽彼此的心聲,這就是戰略對話的價值所在,我在做財政部長時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南風窗》:之前接受中國記者采訪時,您說中國在未來的數年中仍然是世界經濟的亮點。但話鋒一轉,又提醒中國人“沒有哪國的經濟發展會一帆風順”。您認為中國經濟在未來5年內,可能會遇到哪些風險?
保爾森:中國經濟的繁榮得益于中國的領導者和中國人民,我認為歷史上從未有哪個國家像中國一樣經歷如此飛速的經濟發展。但是,沒有任何一種經濟體能夠永遠一帆風順、穩固不變地發展下去。中國目前正處于改革開放的轉型過程中,中國經濟走的是市場經濟體制與行政管理機制相結合的道路,經濟發展不斷壯大,愈加復雜,也越來越與全球經濟體相融,面臨的難題也會不斷涌現出來。我認為中國要解決的重要問題就是改革開放進行的速度與節奏,因為中國的穩定發展不僅對中國有利,也對世界有利,因此,快速推進改革開放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南風窗》:當王岐山跟您說,中國沒有老師了,您覺得這對中美合作意味著什么?您擔憂未來中國改革開放進程,美國因素的積極作用降低嗎?您希望中國還應堅持哪些改革?
保爾森:正如王岐山所說的,美國遭遇金融危機,中國的老師有麻煩了。這次金融危機為我們上了重要的一課,思索金融自由化的經驗與教訓,管理機制的老化問題,經濟膨脹速度過快,政府在房地產過度投機政策的失利以及宏觀調控失衡。但是,我依然認為能讓中國受益良多的改革開放進程應堅定不移推進,同時中國應擴大向外資開放領域,因為這也將造福中國,提升中國的市場競爭力,一些美資企業進駐中國也將為中國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