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風景真好你說遠山含笑

“愛情來不及變老，葬送在烽火的玩笑，我們背對背擁抱，真話兜著圈子來亂繞……”跟朋友走在觀前街，聽到一家美發廳放這首《背對背擁抱》，心忽然就像針扎了一下，疼得顫栗，讓我想起與林海濱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大一那年，同學們都沉浸在新鮮的大學生活中，林海濱卻總是來去匆匆，上課總是踩著點最后一個進教室，下課也是第一個從后門溜走，班級活動更是從不參加。我們一群女生對他格外注意，給他的生活杜撰了無數版本。

直到慢慢熟悉，我才了解了他的真實生活，他的媽媽患了胰腺癌。他每天打好幾份工，不但要賺自己的學費，還要給媽媽湊手術費、化療費。他說，不管如何辛苦，他都要爭取讓媽媽多活一天。他的堅強和懂事深深打動了我。

大一下學期，我們正式牽手。每天晚上，我們一起上晚自習，然后等整層樓的同學都回去了，就開始打掃衛生。勤工儉學一個月有260元的補助，我們倆就是520元，幾乎夠我倆一個月的生活費。平時每周他做兩次家教，周末去賣場發傳單、做家電促銷員。而我從一個學姐那里拿了雅芳的洗面奶、面霜等，每晚在女生宿舍里賣。那時候，我們每個月能攢夠1000多元，由他寄回家，

因為沒有手機，他出去做兼職時，晚上我就在學校大門口等他，然后陪他在校門口吃一碗刀削面。他常常拉著我的手說：方瓊，跟我在一起你受苦了，我給你買不起手機，甚至連一束鮮花都送不起，以后等媽媽病好了，我一定好好補償你。是的，那時候我們買不起手機，不舍得買MP3，但是，他會在我生日的時候，買來一堆彩紙，折999只紙鶴給我。他室友告訴我，那都是他兼職回來，宿舍里停了燈，他蹲在樓道里一只只疊起來的。寒冷的天氣，我能想象他如何瑟瑟發抖地在每片紙上寫下字，又笨拙地折疊成紙鶴。而每只紙鶴上的一句話，是他對我深深的愛。

大三那一年，他爸爸賣掉縣城的房子，才湊夠了林媽媽的手術費。手術做完了，可每月的化療費用也不是一個小數目，還有中藥。林海濱像個機器人一樣，每天往返于各個兼職之間。他整個夏天都穿著家電賣場的衣服，甚至連一瓶水都不舍得買；我也不再隨便亂花錢，盡可能把錢省下來。那時候，我們最奢侈的生活就是到學校后門那家小店里點一份香水魚，頭對著頭吃得不亦樂乎。林海濱斗志昂揚地說：“方瓊，你這么愛吃香水魚，等我有錢了，讓你每天三頓都吃香水魚。”我們患難與共、相濡以沫，掙扎著、快樂著，充滿希望地一天天向前走著，以為一輩子都會這樣手牽手，到白頭。

大四畢業后，我們都選擇了留在南京。據說最賺錢的行業是銷售，林海濱進了一家房地產公司售樓部，我在一家廣告公司做文案。我們租了一個小房子，學著做飯、打掃衛生。這一年，我手上切了無數道口子，被燙傷好幾次，直至把好多菜做得色香味俱全；從看到蟲子就尖叫到能坦然地看著蟑螂自眼前爬過。那時候，日子很難，可真的很幸福，嘴饞了，我們就手牽手在超市快打烊的時候去買打折熟食；在周末的早晨，一起去逛菜市場，把帶著露水的青菜買回家；去附近的學校散步，就像回到了大學時光；冬天，沒有空調，他就把我凍得冰涼的雙腳捧在懷里。林海濱說，你把所有夢想都寫下來，裝在罐子里，等我慢慢給你實現。于是，我寫滿了整整兩罐子，從一臺空調、冰箱到周游世界。我把兩罐子的夢想抱在懷里，高興地蹦啊跳啊，就像抱著兩個人一輩子的時光。

也是那時候，林海濱認識了劉倩。劉倩要買房子，林海濱帶她看了一套又一套，后來成為朋友。劉倩在銀行工作，家境優渥，父親是一個級別不小的官。聽說了林海濱的家事后，她對林海濱照顧有加，介紹了好幾個買主。作為答謝，我們請她吃飯。在飯桌上，她毫不掩飾對林海濱的好感，不止一次地提及：如果林海濱愿意，她可以找人讓林媽媽住進一家不錯的療養院，費用不用擔心。我知道讓媽媽住進療養院是林海濱一直以來的夢想，可是我們無力承擔那高額的費用。林海濱回絕了劉倩的好意。

雖然知道我的存在，劉倩卻沒有放棄。她經常給林海濱送禮物，有時候是一條領帶，有時候是一件襯衣，那個牌子的領帶就抵我大半個月的工資。起初，我跟林海濱吵得不可開交。林海濱一再解釋，他深愛的人只有我，還有誰會陪他走過這么多年，一起勤工儉學，一起吃一碗面條一個燒餅？林海濱愈發對我好，他甚至提出登記結婚。

2008年春天，林媽媽的癌細胞發生轉移，與此同時，引發很多其他病癥。醫生推薦過繼細胞免疫治療，可高額的費用我們無力承擔，只能靠中藥維持。那段時間，林海濱每天愁眉不展，像瘋了一樣給熟悉的、不熟悉的朋友打電話，詢問他們是否買房；很少喝酒的他開始喝醉，醉了就蒙著被子哭……

那個周末，我收拾衣櫥，在衣櫥底層，發現了一瓶BOSS的香水。不用想我也知道，這是劉倩送的。我對著那瓶男士香水，忽然想要退出這段感情。如果我退出，就可以成全他倆，劉倩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幫助林媽媽治病。而我呢？除了愛，我什么也給不了他，我只能心如刀絞地看著他蒙著被子哭，卻無能為力。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伎倆，在林海濱的注視下，我坐上了一輛本田車，在上車的時候，我還佯裝摔倒，車主及時扶住了我。那晚，我沒有回家。其實，那不過是我要閨密幫我搭的一場戲。第二天回來后，性情剛烈的林海濱朝我大吵大罵，然后抱著我哭，說因為媽媽的病這段時間冷落了我。我在他的淚眼中，懷揣著那兩罐子夢想離開，一出家門，淚雨滂沱。

換了手機號，換了工作，不見一個人，總有辦法做得到。

三個月后，我偷偷地回到那個小區，看到劉倩挽著林海濱的胳膊走出來，我痛到無法呼吸。閨密說我是一個傻瓜，可我深知媽媽在林海濱心中的分量，如果救不了他媽媽，他會自責一輩子。我不想讓他背負著這樣的內疚一輩子。

之后，閨密幫我打聽到，林海濱把媽媽接到南京治療。我實在不想在這個城市呆下去，回到蘇州。

2010年元旦，大學同學聚會。林海濱是開車來的，此時的他與劉倩已經有了女兒，他也做了部門經理，日子紅紅火火。閨密喝多了，最后不小心說漏了嘴：“林海濱，你知道嗎？當初為了能讓劉倩幫你，方瓊才故意離開你。”一時間，喧鬧的酒桌安靜下來，林海濱先是驚訝，再是訕訕地，不知說什么好。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真相，讓他措手不及。

散場時，我對他說：“這樣不挺好嗎？如果我們在一起，說不定還住在出租房里，為柴米油鹽日日爭吵，每天都恨不得掐死對方兩百遍。”我笑了，他眼圈紅了。看他離開，我的心忽然就釋然了。是啊，這樣的結局何嘗不是美的？彼此都能有更好的生活，未嘗不是一種最美的成全。

過去就讓它過去，我真的已經釋然，并決心尋找自己的幸福。站在29歲的門檻上，我想覓一位成熟穩重的男士為伴，他能容忍我的小任性壞脾氣，我來包容他的鼾聲和汗味。我們彼此懂得，我說風景真好，你說遠山含笑，執手相伴一生。

（編輯張秀格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