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俄]瓦涅尼依·古爾雅耶夫著
□ 柯永亮譯

時間是公元10世紀左右,在瑪雅人居住的平原中部大部分地區的城市中心,開始出現了這種情況:居民們仿佛一夜間死亡,或突然消失了。其原因不得而知,大型建筑物上沒有一點跡象反映,瑪雅記事的日歷墻上也沒有標明,鼎盛時代的社會突然經歷了衰退變化。不久前還繁榮昌盛的文明究竟怎么了?這種驟滅的發生是否是個意外?情況正如考古學家埃尼克·頓姆索指出的那樣,建筑物突然停工,以致專門為某個大廈做地基的石塊還閑置在那里,而在瓦沙克杜的一個廟宇,顯然還沒有完工。
危地馬拉北部的大城市吉蒂爾,其文化發展的最后二個時期被稱為伊米斯時期和埃斯納伯時期:第一個時期從公元700年—公元830年,第二個時期延續到公元900年。伊米斯時期是城市發展的高峰期。的確,當時已經修造了五座六臺階的大廟宇,幾個雙金字塔和幾十個布局合理的宮殿。居民人口也達到最多——根據挖掘分析,城市所有已經探明的住宅人口達到總人口的90%。公元8世紀的吉蒂爾,包括城郊有50000余居民,其中一半住在城里。
緊接在伊米斯時期之后的就是埃斯納伯時期。它們的情況迥然不同:在埃斯納伯初期,所有的建筑工程都停止了,居民人口也急劇減少,挖掘出來的幾百座住宅中竟沒有發現一件陶器,只是在一些宮殿里找到些陶器。當然,在那些住宅里面居住的都不是帝王——都不富裕和奢侈,而且年年失修的房屋頂和墻壁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沒有征服者和外來人,只是瑪雅人的后裔。而且這些后裔人數很少,根據考古學家統計,距離繁榮的蒂卡爾時代不久的埃斯納伯時期,其人口總數不超過原來的1/10。
人都到哪里去了?也許伊米斯時期的人并沒有死去,而是因為某種原因離棄城市跑到附近的鄉村去了?但考古學家在對吉蒂爾周圍的農村認真考察后指出,也許在舊都城為數不多的群體還擁擠在破爛不堪的石頭宮殿和村莊里時,農村已經沒有人居住了。也就是說,在標有公元868年日歷的墻壁建造之后的100年~150年間,當地的印第安人最終拋棄了自己的家園——吉蒂爾。與此同時,大致相同的情景也發生在許多其他瑪雅人的城市——瓦沙克杜、科巴、巴格拉斯里。
毫無疑問,公元第一個千年末居住在平原森林地帶的瑪雅印第安人經歷了一場災難。他們的鼎盛文明在墨西哥南部和危地馬拉北部突然消亡,從此在這些地方再也沒有恢復過來。造成如此戲劇性事件的到底是什么呢?
有一種意見(也許最不尋常)認為,所有瑪雅城市同時遭受到強大地震的破壞。可是,最繁榮的瑪雅文明中心地帶,均不在地震活躍帶。黃熱病和瘧疾流行的假設也站不住腳——這二種疾病在歐洲人到來之前的美洲并不嚴重。
還存在這樣的推測:古瑪雅文明消亡的原因可能是災難性的雨量減少所引起的旱災。但是地質學家和生物學家根據最新的研究指出,鼎盛期末每年的降水量未有明顯減少,雨量不可能影響到當地的生活,更不可能是造成他們徹底崩潰的原因。
美國考古學家西爾瓦魯斯·莫爾的假設將城市消亡與“刀耕火種”耕作方式的崩潰聯系起來。這里援引他的專著《古瑪雅》一書中的結論:“因為擴大玉米播種面積使得森林面積逐年減少,這樣就逐漸將未經開墾的熱帶叢林變成了人造的覆蓋高高草的稀樹草原。當這一過程結束時,亙古的熱帶叢林幾乎已經被砍伐光,取而代之的是人為的草地,那么古瑪雅人之前所用的耕作方法便告結束。由于他們沒有任何耕作手段,連鏟、鎬、耙、鍬和犁都沒有,無法應對這樣的情形。經濟的破產是古瑪雅帝國消亡的根本原因……”
這一解釋在很長時間里獲得了廣泛的認同。但是,近幾年的研究迫使人們用另一種眼光來對待西爾瓦魯斯·莫爾的論點。難道瑪雅人確實已經耗盡了原耕地的肥力?美國考古學家阿·弗·吉捷爾查明,危地馬拉莫大古河谷的土地肥力在每年汛期里都獲得了充實。由此可見,這些土地的肥力不可能突然間消耗殆盡。同樣的情況還發生在其他大的河谷(如烏蘇瑪西特、奧頓、烏魯阿河谷)。不贊成莫爾假設的學者認為:實際上,在別捷納的空閑土地一刻也沒停止過生長,只是長樹不長草。
就在前不久,認為瑪雅繁榮文化的瓦解與內部社會沖突和震蕩有關的假設還受到相當大的支持和贊同。一些事實乍看似乎證實這樣的推斷。在對危地馬拉北部伯耶德拉斯·涅格拉斯城的挖掘中,考古學家發現這樣的不解現象:幾乎所有塑造首領的石雕都被有意損壞或打碎。歷史學家在吉蒂爾也同樣碰到了這種情況。誰會去冒犯這些神圣的、受人尊重的遺物呢?最合乎邏輯的解釋似乎是這樣:這種破壞文物的行為出自因反抗貴族和祭司而起義的普通耕農。但是這一點也產生異議。大規模的社會震蕩在任何一個矛盾激化的社會都不可避免,當然它可以成為公元第一個千年末幾個瑪雅城市滅亡的原因之一,但是類似的廢墟光是在瑪雅平原中間地帶就有至少二三千座,難道是在同一時刻遭到了起義人員的侵占毀壞?!
還有一種看法認為,在許多鼎盛期瑪雅城市中心,刻有首領和神的祭壇以及墻壁遭到破壞不僅在公元9世紀,而且在整個瑪雅文明期間都曾發生過。這種現象就像某個重要的國家宗教儀式或習俗經過了一個時間周期(可能每隔12年)就要人為損壞一次紀念建筑物,實行宗教式的“殺人”。但是之后,紀念建筑物依然作為市民的崇拜物留下——依然給它獻去貢品和犧牲品,燒香向它表示敬意。
20世紀60年代,在對危地馬拉北部佩騰省的古城阿爾達爾·捷·索克里費斯進行的挖掘工作中,考古學家發現了一個有趣的情景:公元9世紀末,這里的瑪雅文化藝術風格發生了深刻變化,代替已經消亡的、典型的傳統形式的,是另一種文化藝術風格,不表現城市的任何傳統。這種別樣的風格(被稱為“希姆巴”風格)僅僅在橙黃色光滑的美麗陶器和赤陶雕塑上反映出來,讓人聯系到某些墨西哥中部黏土形態的傳統。在這些形態中,身體的形狀、著裝、裝飾和武器(投矛器、標槍)完全不同于瑪雅典型的藝術圖案。這種新的藝術風格出現在公元868年—公元909年間。而在公元10世紀初,城市就變成空無一人了。這一切表明,在公元9世紀,謝依巴爾城似乎曾被某個來自墨西哥灣沿岸和墨西哥中部地區的部落所侵占。入侵者長時期定居在謝依巴爾城,部分入侵者逐漸與當地的瑪雅居民融合,其結果便形成了特殊的混合文化。

所有企圖以單一原因來解釋瑪雅高度文明驟滅的理論,都很難自圓其說。于是,考古學家將目光投向有關公元8世紀—公元10世紀的史料上,不僅查閱了瑪雅文化中心,還查閱了與其毗鄰地區的資料。逐漸,在考古學家眼前顯現出這樣的一幅畫面:偉大文明的崩潰絕不是同時期和完全徹底的,當其中一座城市正在步入崩潰之時,與它相鄰的城市卻迎來興旺。近年來,在別捷納和別利茲的挖掘,促使許多學者重新審視以往對區域性鼎盛期與其接口時期所發生的事件經過的看法。很顯然,在公元8世紀—公元9世紀的別捷·依恰湖和周圍地區還居住著許多居民,別捷納鼎盛期前后的陶器在藝術方面存在著延續性。一座大城市——拉瑪納依平安無事地度過了瑪雅歷史的整個“黑暗”時代,保存并發展了在西班牙人入侵之前這段時期的自己的文化藝術。假如再在這里補充這些事實,如羅赫姆爾和科爾哈擁有公元9世紀—公元11世紀和公元12世紀的紀念物,那么就可以明顯看出,在瑪雅平原地區東部郊區,事情的發展與中心地區的發展截然不同。別利茲省城(雖然還不止這些)有幸躲過了災難影響,幸存到公元12世紀—公元13世紀,而且有些城市還一直存在到公元16世紀歐洲人到來。在北部的尤卡坦半島,大部分城市在公元9世紀末未遭到任何毀壞,相反的是,它們經過了自己的黃金時期——真正的鼎盛階段。在公元10世紀—公元13世紀,這里的奇琴伊察城市還建立了強大的瑪雅—頓爾捷國家,擁有自己的首都。之后的200年中,幾乎所有的半島北部地區均被合并到瑪雅貴族的政權之下。然而,在公元9世紀—公元10世紀的墨西哥南部和危地馬拉北部,確實有許多地方不再興建外表雄偉的建筑物和刻有日歷的石碑,城市居民明顯減少,后來這里又變成荒蕪一片了。
于是問題又一次被提出:在第一個千年末,瑪雅眾多城市衰亡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遺憾的是,能夠讓所有研究人員滿意的最終結論至今還沒有。今天,大部分學者都接受多元化的觀點,即衰敗是一系列綜合因素造成的:首先,是外族人的入侵,受到破壞性余力的影響,接著引起社會管理混亂、饑餓、疾病、人民起義、內戰,導致原先的控制系統和宗教思想解體。
正如前文所述,南部平原地區集約式精耕細作的農業仍是第一個千年期間瑪雅文化繁榮的基礎,其表現為集灌溉、排水、蓄水為一體的縱橫交錯的水渠系統、“高農田”和梯田。修建這些建筑并維護它需要付出整個社會的巨大努力,這是擁有強大官僚機構的統治者——中央政權最為關心的事。可是只要外敵一入侵,只要更加頻繁地在瑪雅各國之間發生內戰,社會就會動蕩,甚至最終引起中央政權垮臺,導致一度發達的瑪雅農耕地區完全荒廢。
但是,正當公元9世紀墨西哥南部和危地馬拉北部陷入衰敗,被認為國家瓦解之時,尤卡坦半島卻未隨其后。在各個時期,在西班牙人入侵當地前夕,這里從未見到任何衰退的痕跡。
“2012年12月21日是最接近死亡之日”——報刊、電視和電影越來越渲染這一天將爆發天災,并導致地球生命滅亡的恐怖氣氛。這一切均引證自某個古瑪雅“業余”祭司的隱喻和瑪雅日歷(被稱為長計歷)。瑪雅長計歷的計算最早始于公元前3114年,每1872000天(等于5125.37年)為一個時間周期。所謂“死亡之日”便是長計歷一個周期的終結,和新一輪周期的開始之日。
讓我們回頭看看瑪雅的歷史。他們確實以周期性的眼光看待自然生命發展和時間的進程,但是不論在什么時候和什么地點,他們從沒有說過所謂一個大年代的周期結束不是新年代的開始。再說,他們的長計歷在公元10世紀古瑪雅文明消亡之后,就隨之作廢不再使用了,就是換算成短計歷計算也完全是另一回事,完全沒有必要去考證西方人提出的某位古瑪雅預言家的存在與否。有關大天災導致世界末日的思想早就廣泛存在于英國新清教徒中,也就是說,早在18世紀的英國北美殖民地流傳了。當時,他們的傳教士公開宣布,他們做好了迎接上帝光臨,接受上帝對整個人類罪孽的最后審判。
19世紀,美國埃倫·懷特(晚些時候她轉信基督復臨安息日會,成為它最有影響的一個信徒)教派的信徒曾期待在這一天——據推算為1844年12月22日——得到神的啟示,并曾爬上自己的房頂迎接耶穌的復活。就是在今天,在不同的基督流派中類似的觀點依然十分盛行。在今天這動蕩不安的時代,當各種各樣的威脅和危險(包括自然界的威脅)擺在人類面前時,對即將到來的神秘“死亡之日”一時間出現了五花八門的解釋,甚至還從數學、天文學、歷史學援引例子。要知道,這不過是簡單地從“祖先失落的知識”中尋找答案來應對令我們恐怖的問題!
古瑪雅建立的文明是人類歷史上最為輝煌的文明之一。他們的燦爛文化給我們留下的無數獨特的遺產,失落在熱帶叢林中的城市以及各種形狀、各種用途的器皿上。瑪雅人的陶器傳統可以追溯到至少公元前11000年前。
但是,我們完全沒有必要給他們披上先知先覺的外衣。研究瑪雅文化的科學家就是要實事求是告訴人們,有關研究出來的真實情況和美洲這一文明的疏忽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