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
摘要:作為一種技術手段,互聯網既有為女性賦權的功能,也有消解其主體性的效應。在網絡輿論中,女性的言說一方面實現了自我意識的覺醒,與此同時又招致網民的圍觀。處于被觀看的境地。這一過程反應了新媒介環境中性別權利結構的動態性平衡。
關鍵詞:凝視;性別意識形態;話語權
中圖分類號:G206文獻標識碼:A
近年來,針對女性形成的各種網絡輿論產生了廣泛影響。以社會性別的視角考察此類網絡輿論。發現網絡作為討論社會事務的公共空間,在涉及性別問題的爭論中表現出復雜的態度。從現狀看,在性別意識形態變革、性別權利的變遷中,網絡輿論的作用呈現出正、反兩方面,甚至更多層面的效應。這使得女性與網絡空間的關系更加復雜。
一、網絡表達中的女性自覺
利用網絡傳播的開放性、互動性等特質在網絡輿論中進行自我表達成為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重要標志。依照福柯的觀點,話語是一種權力。大學里的學術知識、軍隊里的紀律規范、媒體的輿論導向。都是制造真理的機制。所有被視為“正確”的話語的生產,事實上都是這些機構制造出來的“真理游戲”。因而真理是被建構的、具有多變性的。女性主義者普遍認為,人類大部分進程中。真理是由男性制造的。女性的聲音被男性話語所淹沒,造成相對于男性的結構性弱勢,而媒介就是再生產這種性別失衡的話語的機構:把持媒介管理和內容生產領導權的主要是男性。媒介的內容設置和表達方式均是男性中心、以男性思維和行為習慣為標準的。這就導致話語權傾向于男性一方。
不過,在網絡輿論產生的環境——賽博空間中,性別關系結構既不同于現實社會。又異于傳統媒介影響下的性別關系。賽博(Cyber)希臘語的原意是“控制者”。在現代信息社會中被運用于自動控制、信息通訊及計算機技術等領域中,并與空間聯系在一起。指由計算機和通訊技術所創造的虛擬空間或網際空間,因而不同于人類生活的現實空間。利用賽博空間的虛擬特質進行自我表達可視為新媒體技術下實現女性自覺的新形式。一般而言,這種表達經由兩條路徑展開:一是利用虛擬身份的流動性掩蓋自身生理特征,使用男性化或中性化網名,實現網絡空間的“去性別化”,顛覆現實生活中男性生理性別身體對女性的壓迫;另一條路徑是依靠互聯網的開放性特質。以真實性別角色進行自我表達。
在參與網絡輿論過程中,女性以男性或中性網名的言說使女性隱藏真正的生理性別特征,這種虛擬與現實身份的轉換不僅隱藏了她們的生理性別身份。使她們得以重建自身的社會性別。解除“身份焦慮”,更從根本上隱匿了她們在真實世界中的結構性地位,使其超越現實中的性別關系。獲得言說的機會,從某種意義上實現了對傳統性別意識的顛覆,使女性實現主體性的建構。不過。化名實現的言說自由實質上是女性攝于傳統性別秩序采用的一種隱蔽的話語策略而非真正意義上的自覺。
相對于以化名身份獲得話語權這種隱晦的路徑,女性在一些網絡輿論中越來越多地利用互聯網的開放性特質公開表露自身觀點,顯示出對男性話語的強烈對抗。女性主義者將這種以直接對立的態度對抗男性的方式稱為“對抗話語”。在《非誠勿擾》女嘉賓引發的眾多輿論風潮中表現尤為明顯。馬諾、閆鳳嬌等引發關注的“話題女”均在網絡上開了博客。在一篇博客中,馬諾寫到:
“可能你們會對我在節目里所說的話感覺反感,或者對我穿的衣服有意見,那我對你們說不好意思了,為了節目效果我還是會以我的第一反應來回答為了體現個性。我還是會按照我的著裝風格來著裝。”
這段敘事展示了女性主體與外界對立的、矛盾的關系。恰如伊格爾頓所言,“語言不應被視為‘表現、‘反映,或是抽象體系,而是一種物質性的生產方式。符號的物質形體在社會沖突與對話的過程中被轉化成意義”。也就是說,語言能夠表現各種社會關系。是權力壓迫和意識形態斗爭的場所,因而也是建構自我意識的場所之一。在這段表述中,馬諾清晰地表達了在處理自身與外界關系時的態度:拒絕外界支配、保持主觀人格不被異化。面對強大的輿論圍攻,她們雖然也表現出迷茫和困惑,譬如,馬諾在另一篇博客里說到:“現在我覺得不是所有人都是可以信任的。我不知道還要不要做真實的自己。還是要將自己整個人封閉起來”,但仍舊表現出強烈的獨立性:“是這樣的,人生很多時候都會因為一些小事情而錯過了我們一輩子也彌補不了的大事。生活還是要繼續過。只是我們一定要變的成熟起來,堅強起來哦——。”
另一位“話題女”張奀寧則在博客里表達了女性的需要:
我看到過很多姐妹為了網上的質疑很傷心。你們真的不夠了解她們。其實她們真的很簡單。只是:找個自己的喜歡的人,快樂的去生活……”
基于女性自身的經驗,張奀寧申述了女性不被理解的境地及其所產生的苦惱。在男權文化統治的社會中,由于女性長期受壓抑處于從屬地位,不僅男性忽視、歪曲女性經驗,女性也認同了男性對自身的設定而被男性話語控制,從而失去自身的話語空間和自我意識。女性主義者認為,若要重返真實自我,女性就要顛覆男性話語霸權,從自身的真實經驗出發對事物作出獨立自主的闡釋,以實現自我意識的覺醒和主體性的重構。張奀寧的這段表白顯然可視為女性爭得言說主權、成為自身經驗敘述主體地位的努力。
二、網絡圍觀中的女性“他者化”
互聯網中的圍觀通常是指在重大事件發生時網民集中關注、發帖并提供信息的一種現象。網絡空間出現的醒目行為或個體通常會招致網民的圍觀,這種現象又會迅速擴大輿論的影響范圍,引發更多社會力量對事件的關注,甚至為傳統媒體設置議程。從某種程度上講。圍觀是互聯網輿論中的獨特機制。
“圍觀”是一種價值無涉行為。不過,在網絡輿論中的圍觀卻形成了結構性的話語場域。眾多網民掌握著話語生產的主導權,建構了以被觀看者為中心的圓,被關注的對象居于網民的群體性注視之中,從某種意義上講,圍觀意味著被關注對象喪失主動,被關注者的表達和反饋不斷被圍觀者消解,因而總是處于客體地位。在網絡輿論中,這種主,客體結構呈現為輿論主體和輿論客體之間話語權的不均衡,譬如在“犀利哥”的網絡輿論形成、擴散過程中,“犀利哥”作為被關注、被討論的對象成為輿論客體不具有反抗群眾性言論的能力;在“鳳姐”和“獸獸門”輿論中。無論鳳姐和獸獸對輿論作出何種反饋,都會招致新一輪輿論攻勢。這種觀看如果是針對女性展開的,則不僅表現了網民話語權的絕對主控性,并且成為性別話語權力結構的隱喻。近年來出現的以女性為討論對象的網絡輿論。包括“獸獸門”、“鳳姐”、“閆鳳嬌”
等,在其形成、擴散過程中對女性的圍觀呈現出不同于其他新聞事件的特質。在性別視角的分析中。網絡圍觀行為造成了對女性的群體性凝視。
“凝視”是勞拉·穆爾維在分析電影觀看機制時提出的概念。她認為。屏幕上的女性角色被一系列觀眾所觀看,其中包括電影中的男性角色、現實中的男性觀眾以及女性觀眾。由于攝像機是男性宰制性權力的代表工具,因此,無論是電影中的觀者,還是現實中的男、女觀者所進行的觀看皆采用男性視角,從而將女性建構成被凝視的客體。考慮到媒介文本生產機制過程中的男性主導權力,我們可將“凝視”視為受眾解讀文本中的抽象行為,它超越了對視覺形象的觀看,表現為對輿論對象的語言、形象、反饋行為等的關注。借此概念可以分析網絡圍觀現象中網民對輿論客體的集體性關注。
在穆爾維那里,“凝視”的本質在于揭示文本產制及解讀過程中的性別權力結構。從這一角度看,針對女性的網絡圍觀體現了男性主導的社會文化的權力結構,這也是普通網絡圍觀中的“觀看”與針對女性的網絡輿論中的“凝視”機制的不同之處。譬如,對“網絡圍觀”的界定之一是:“在學校論壇上常見的圍觀行為是:群人(通常性別為男)在約定以某位同學為圍觀對象后,在某時間內,將其圍而觀之,同時帶有裝備,抓拍之。后發布之。一般伴有某些難以言表的行為。”
仔細考察網絡輿論對女性的圍觀事件,我們會發現。這些圍觀現象再現了穆爾維的假設,即對女性的凝視使女性成為性別的象征,此一假設尤其可由“獸獸門”、“閆鳳嬌”等網絡事件中窺見一斑。而針對鳳姐的討伐中,亦有很多言論對其容貌進行了貶損。譬如,環球網論壇2010年3月10日《鳳姐游北大雞立鶴群》中轉發來源于人人網的一組圖片,包括“鳳姐來到北大未名湖。好多美女,鳳姐雞立鶴群。”、“鳳姐低眉淺笑。”“鳳姐勾著人家美女的腿。”“鳳姐好袖珍”,這種嘲諷評判無疑是根據傳統男性觀念中對美女界定標準展開的。
通常,網絡圍觀行為出于網民的好奇心理、從眾心理,基于此類動機建構的群體往往不具有穩定性,觀點陳述表現出多元化的特質。對網絡輿論擴大化的效應使其功能也體現為正,負兩個向度,一方面表現為輿論監督,譬如“鄧玉嬌”事件的輿論效應,另一方面則表現為輿論誤導,譬如“同鳳嬌”、“鳳姐”等輿論現象。不過,從性別角度考察對女性的網絡圍觀會發現,無論輿論的正負效應如何、現實中的社會事件處理結果如何,對女性的群體性觀看和凝視過程都將導致作為輿論客體的女性的“他者化”。
女性的“他者化”由波伏娃首先提出。在《第二性》的“作者序”中,波伏娃從詞源詞義人手分析“人”(man)這一概念,并指出:“人就是指男性。男人并不是根據女人本身去解釋女人,而是把女人說成是相對于男人的不能自主的人。……定義和區分女人的參照物是男人。而定義和區分男人的參照物卻不是女人。她是附屬的人,是同主要者(the essential)相對立的次要者(theinessential)。他是主體(the Sub jcot),是絕對(the Absolute)。而她則是他者(the Other)。”對網絡輿論中被關注的女性而言,“看”與“被看”的關系中不僅再現了輿論事件中圍觀者相對于圍觀客體的主體地位。也再現了社會文化整體將女性客體化的性別秩序。網絡輿論中被圍觀的女性角色作為一種“指那些沒有或喪失了自我意識、處在他人或環境的支配下、完全處在客體地位、失去了主觀人格的被異化了的人”的象征性符碼,成為男性權力體系中的他者。譬如,在關于查處《天上人間》等夜總會引發的討論中。各門戶網站都設置了專題報道,在百度以“天上人間夜總會”為關鍵詞搜索,獲得相關網頁1,050,000篇。很多網站都將“天上人間夜總會十大頭牌美女”、“天上人間花魁”、“天上人間美女”為搜索關鍵詞,而各種版本“花魁”的照片則在各大論壇和網站上流傳。在這次輿論浪潮中。網民更明顯地表現出對女性性征的關注。這種圍觀中女性被物化。被視為性欲的對象,從而強化了女性群體在性別權利結構中的弱勢地位。恰如恩格斯所指出的那樣:“母權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失敗。丈夫在家中也掌握了權柄,而妻子則被貶低、被奴役。變成丈夫淫欲的奴隸,變成單純的生孩子的工具了。”
三、網絡輿論生產中女性角色的悖論
就技術本身而言,互聯網既可以作為壓迫的工具,又可以作為反抗的工具。賽博女性主義者認為網絡具有為女性賦權的效應。女性可以利用網絡優勢獲得更多話語權以對抗男性霸權。蘇珊·霍桑(Susan Hawthorne)和瑞納特·克萊恩(RenateKlein)認為:“首先。賽博女性主義是一種承認男性與女性在數碼話語中存在著權力差異的哲學,其次。賽博女性主義者想要改變那種局勢”。
從某種意義上講,網絡公共空間的開放性和流動性成為社會性別意識形態變革中的積極性力量。網絡文本的生產機制和技術優勢則為女性提供了一個自由表達的路徑。
網絡輿論中。女性建構自我意識不僅是可能的,并且呈現出多種可能性,同時又被作為網站提高點擊率、吸引受眾的手段。但是,從總體上看,女性在網路輿論中的言說表現出性別意識和性別話語結構的復雜性:一方面是女性通過各種形式的自我言說建構自我意識和主體性。另一方面,傳統性別意識形態仍舊試圖延續對女性的壓迫。將女性物化、矮化。這兩種力量在網絡輿論中不斷交鋒,此消彼長。
值得注意的是。某些針對女性遭遇展開的網絡輿論中,網民的公開表達、意見的訴求已經成為媒介介入現實的重要力量。2009年,圍繞“鄧玉嬌”案形成的網絡輿論促進了案件的解決。從某種程度上講,網民在此次事件中對鄧玉嬌的關注亦可視為對女性的圍觀。不過。這種關注不同于對“鳳姐”、“馬諾”等人的凝視和“他者化”。網民關注的焦點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鄧玉嬌女性受害人在遭到性侵犯的時候所采取的行為是否“合情合理”。對此,網絡輿論呈現出一邊倒的態勢,聲援支持鄧玉嬌:一些論壇上出現《烈女鄧玉嬌傳》、《俠女鄧玉嬌傳》、《生女當如鄧玉嬌》等贊美之文。另一方面則是案件審結后鄧玉嬌的去向。網上流傳出不同版本,有說當事人將被招為研究生,也有消息稱“吶喊網絡”將聘任其為網絡編輯。
關于“鄧玉嬌案”的輿論已經超越了“鳳姐”、“拜金女”等網絡輿論事件中僅圍繞其“女性”身份展開論證的模式,網民將更多的注意力投入到對弱勢群體的生存境遇的關注中。
四、結論
賽博女性主義中的一些樂觀派認為,網絡的發展會改變女性在大眾傳媒中的弱勢地位,為女性提供更多的話語空間。但是針對女性角色展開的網絡輿論卻呈現出更加復雜的特征,它既體現了女性的自覺,又造成了對女性的他者化,這兩種力量在網絡輿論中不斷交鋒,此消彼長,這意味著女性獲得自身解放、建構正確自我意識的道路依舊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