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連寧
“過去20年,中國經濟就是靠和美國人的配合。美國人那邊花錢,我們幫他們造東西。我們賺錢以后,建設基礎設施,再搞點房地產,放大了需求?!保ㄖx國忠語)這個“美國消費+中國制造”的模式,既是個跨國合作的雙贏模式,也是個美國的消費引擎跨國驅動中國增長的“引擎外置”、動力來自體外的模式。但必須注意的是,中國靠低技術高密集勞動出口創匯的企業,大多不是國企,而是從事加工工業的外企、民企。為什么?因為加工業難以形成壟斷,只有資源、能源才便于壟斷。這類加工工業,大多處于食物鏈的底端。什么叫食物鏈底端?就是指最終價格的約85%歸主導了技術、設計、營銷等核心環節的外企,加工費這個環節只占最終價格的約15%。
只賺到約15%的加工費,意味著“MADEINCHINA”(中國制造)實際上是“MADEBYCHINA”(由中國制造)。事實上,中國每出口100萬美元的產品,就要進口50萬美元的核心材料。人家靠智力拿大頭,我們出苦力拿小頭。這個二八分成的夾層漢堡產品,既表明低技術產品收益低,更表明“中國制造”實際上是“跨國制造”,收益不為中國獨享,但其中低成本歸功于中國。澄清“中國制造”是“跨國制造”非常重要,因為只有澄清了這個真相,才能接著澄清中國對美國巨額貿易順差其實并沒有那么多——出口美國的貨品中只有一小部分貨值完全出自中國,其余那約50%~75%的貨值,其實不屬于中國。
說成本是為了說增長。到底什么是經濟增長?“什么是經濟成長的基礎?我相信我們大家都同意這樣一點:成長是不斷地、有效地把新技術吸收到經濟之中的結果……現代成長的根源,在于新技術在一個有效的基礎上的不斷擴散?!保_斯托語)
經濟增長越來越仰賴技術,其實質到底是什么?你不難看出,其實質是技術能最大限度地降低成本。1992年下海,看到海南的“大款”親自開車,下車時手握“半塊磚”很是兇猛,我也一心想弄個“大哥大”握握。結果花了6.5萬元,還要配BP機才能用。怎么一回事?原來那“磚頭”只能打出不能打進,誰“拷”(call)我,我才掄起“磚”“打”他。今天街頭拾荒人用的手機,也比那“磚頭”功能強大而又小巧便捷。價格呢?價格比當年的BP機還便宜。為什么低成本增長能帶來福利的普及?因為價格競爭能調動起充足的消費需求,反過來又促成了企業持續贏利。“中國制造”在西方市場上取勝,靠的就是低成本。在這個意義上,中國奇跡就是低成本競爭力的奇跡。
然而墻內開花似乎只香了墻外,我們富于競爭力的取勝之道,在國內市場上并未大行其道。為什么?因為在國內大行其道的不是低成本競爭,而是壟斷。我們國內的企業,缺乏自由競爭的制度環境,那些占據主導地位的國企,更缺乏降低成本的驅動力。我們常見的是高成本基礎上的高增長,是隱性通脹伴隨的高增長,是絕對價格與相對價格雙雙攀升、支出與收入比肩試高的增長,也是經濟結構二元化的失衡增長。這里所說的二元化不是指城鄉二元,而是指國有與非國有、壟斷與非壟斷、市場與超市場、自由交易價格與強迫交易價格、財政供養與供養財政的二元。
誰都能看出,這二元在資源配置、地位和市場待遇上,有主有次、有強有弱、有親有疏、有厚有薄、有肥有瘦。這二元形成的市場化生存與超市場生存的兩類生存方式,造成了國內有不同活法的兩種人——供養別人的和靠別人供養的!難道這不是個最大的二元失衡嗎?不惜當淘糞工也要爭得事業編制身份,也要擠進財政供養體制的例子,即便不能佐證就業者在逃避市場化生存,起碼也能表明他們在尋求超市場生存。高收入、高保障的超市場生存與低收入、低保障的市場化生存這兩種活法,與其說是二元經濟的產物,是變革膠著于半市場狀態的標志,不如說是權力資本的產物,是市場化變革已經敗于權力身份社會的標志。
國民收入的分配也失衡了。這個被詬病為“國富民窮”的失衡,是由超常的稅賦造成的。自1995年以降,國民收入分配持續向政府傾斜,財政稅收一直以超過GDP、超過居民收入的速度增長。經濟多年來年均增長約8.9%,而政府稅收卻連續19年平均增長20%以上,這是不是超常分配?2000年全國財政收入超過1萬億,2009年即增長了近6倍,超過6.5萬億。這短短9年間,收入增長6倍的居民有多少人?央行的數據顯示:“政府存款”從10年前的1785億元陡升至2008年的16963億元,猛增了近9倍!19年來政府預算內財政收入占GDP的比重從10.95%升至20.57%,如果加上預算外收入、賣地收入以及國企的年度未分配利潤,政府預算收入已占到了國民收入的30%。強勢擠占之下,居民收入與消費所占比重的下滑還奇怪嗎?
總之,我們熟悉的增長不是隨效率提高而物價相對降低,反倒是低效率與不公平推高了相對價格,尤其是壟斷行業的強迫交易中盛行著高價。我們似乎習慣了經濟增長就是價格高漲,就是幣值縮水帶來的購買力縮水。不但國內消費相對于投資的比例越降越低,而且薪酬收入占GDP的比重也越降越低。說到底,我們熟悉的增長不是公平競爭下的優勝劣汰,而是我簡稱的“三國演義”:“(1)國有壟斷企業比重過大,占用資源過多,靠壟斷價格獲益過多;(2)國有投融資體制市場化改革不夠,導致價格與要素配置失靈,持續轉移國民財富;(3)國有行政、事業體系缺乏法治約束,效率低下,浪費財政資源,加劇貧富分化?!保S語)直白些說吧,因效率低下浪費了資源的國企,連同并不生產財富的行政事業體系,超額分配了國民收入,切去了財富蛋糕的大部分。而真正創造財富的市場化生存群體,分得的往往只是辛苦錢。
經過“有進有退”地“抓大放小”,現存的31750家國企,大都占據著市場食物鏈的上位。其中150家超強、超大的恐龍級企業,2007年的利潤合計就遠超過1萬億。當然,它們大都有著現代企業治理結構的外表,但深究下來不難發現,它們仍是以行政、事業管理機關為母系統的子系統,享有國有金融、投資機構的近親哺乳,經理人是準官員,是統一調派的“統管干部”。2009年放出的近10萬億貸款中,80%以上為國企獲得,它們吃了偏飯。國企中一些球員更是身兼裁判,成為專權食租的官商變體。
壟斷國企有點像仿真企業,其經營運作降低了市場透明度與公平競爭,擠壓了非國有企業的生存空間,連累市場規則也成了近似值,連累中國的不完全市場像個仿真體似的。壟斷是自由的天敵,是對公平競爭的拒絕?!皣M民退”的說法,說到底,是對于壟斷顛覆了市場規則的不滿。毋庸諱言,正是所謂的“三國演義”,主演了近年來的泡沫“奇跡”,同時扮演了低成本的終結者角色。
(呂隱摘自中國友誼出版公司《誰都逃不掉的中國經濟大泡沫》一書,本刊有刪節,鄺 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