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的微笑窗臺

張幸欣

當我走進加拿大艾伯塔省卡爾加里市一個小院時，女主人瑪格麗特蹲在花園里，正在伺候那些花兒。正是春天，滿園的花兒爭奇斗艷，很是動人。聽見我的招呼聲，她抬起頭來，看向我，展現出了絲毫不遜于這春色的暖暖的笑。她妝容精致，穿著得體，盡管是在勞作，也非常整潔，隨時都可以穿著這身衣服去逛街、約會。我心里漾起一股暖意。這位女主人是幸福而滿足的，必然也很好相處。我為自己感到高興。

我是瑪格麗特為女兒請的家庭教師。在瑪格麗特搬來這座小院的短短二十多天里，我已經是第七位了。如果不是因為我剛來異國他鄉，特別需要工作和錢，我絕不會來這里，因為據職介中心的人說，瑪格麗特的女兒辛迪是個非常難纏的小孩。

瑪格麗特張了張嘴，似乎想喊什么，又停住了，笑了笑，帶我去看我的房間。房間在二樓，很樸素，一張單人床，一張連著書柜的寫字臺，一個衣柜。讓人眼前一亮的是窗臺上一盆火紅的不知名的花兒，它正隨著風兒輕輕搖曳。

女主人和房間都讓我非常滿意，此時，我已不太在乎辛迪有多難纏了，我相信我能搞定。

之后，我見到了14歲的辛迪。她外表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樣刁鉆古怪，反而乖巧可愛。她向我笑著說：“歡迎龍老師。”笑容和她母親一模一樣，我的幸福感瞬間提升了。她把懷中抱著的一個相框翻轉過來對著我：“喏，這是我弟弟，你也一起教他吧。”我有些愕然，這個沒人向我提起過。瑪格麗特一直保持著微笑，解釋說：“弟弟去了地球的另一面，暫時不會回來，所以龍老師只需要負責辛迪。”我好奇地看著辛迪，心想，也許她并不像外表這么可愛。

第一天正式上班，瑪格麗特在我來了之后就出門了。辛迪讓我和她一起到花園里玩耍。她帶著“弟弟”，拉著我的手下樓。她對我說了很奇怪的話：“我不會趕你走了，我知道媽媽一定不會放棄。她是最有力量的。”

我和辛迪相處得很愉快。我們一起做游戲，當然也帶著她“弟弟”。晚上瑪格麗特回來了，她買了很多好吃的，放餐具時，一共是4份，還是帶著“弟弟”。

可是，一直都沒有男主人出現，辛迪也沒提過爸爸。

瑪格麗特每天早晨6點出門，晚上9點才回家。回來時和出門前相比沒什么變化，依然妝容精致，面帶微笑，高貴優雅。她對我的態度，仍如第一天那么友好。而教辛迪讀書，基本不費勁兒。我有時間就打理花園，做飯，收拾屋子。我發現，即使空著的房間，窗臺上也都有那么一盆大紅花，迎風招展，暖意融融。瑪格麗特很少休息，休息的日子，她要么擺弄花園里的花，要么就和辛迪一起聽我講課，神情安詳恬靜。

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就問辛迪以前是如何一個月氣走6名家庭教師的。辛迪看了看我：“因為我和媽媽彼此愛得很深，我不愿意媽媽為我花這筆錢。而我之所以不氣走你，是因為我知道了媽媽不會放棄。”我愕然：“你們缺錢嗎？”“我們賣掉別墅后所得的錢，遣散傭人花了好大一筆，買下這棟房子后應該所剩無幾了。媽媽不說，但我知道。雖然媽媽總是有辦法，但我希望她輕松些。

“你一定很好奇我爸爸的去向。你來之前一個多月，他趁我和媽媽出游，卷走了我們家所有的錢和一個女人私奔了，而弟弟在追他的路上遇到車禍上了天堂。我們維持不了原來的生活，才來到這里。”

我忽然明白，很多時候瑪格麗特的欲言又止，是習慣性地想喊傭人。是的，幾個月前，她還是豪華別墅區的闊太太，家里有各種各樣專業的傭人，膝下有兩個聰明活潑的孩子。可是，厄運忽然降臨了，她的生活中，除了辛迪一切都改變了。按常理，此時的她應該覺得全世界都虧欠了她，擺著中年怨婦的臉，為難每一個年輕的女孩，覺得她們都是奪走她丈夫的元兇，同時像祥林嫂般四處訴說她的遭遇。

然而她沒有。辛迪說有一次見過媽媽偷偷哭泣，可面對她時又笑容滿面。她怕媽媽憋壞，故意不乖，好讓媽媽發泄，但是媽媽還是跟以前一樣和她交談。她一直擔心媽媽會撐不住。她對我說：“可是，你都來了兩個月了，瑪格麗特會撐不住嗎？”辛迪的眼里滿是神圣的崇拜，她擺弄著窗臺上的紅花。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臉上滿是淚水，而辛迪居然是微笑的、平靜的。我相信，瑪格麗特已經把最好的品質遺傳給了辛迪，那是內心的堅強。當一切都背叛你時，只有內心的堅強可以拯救你。

（李芳摘自《莫愁》2011年2月上，孫 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