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音
我又一次使勁把白瓷碗摔到地上,母親蹲下身,那只碎了幾個角的白瓷碗里,原本裝著母親熬了一個下午的忍冬茶。母親慢慢地撿起碎片,然后用抹布把那灘藥液擦干凈。
我13歲。吃了4年的藥,我的甲亢仍然沒有痊愈。醫生說必須動手術,然后我被推進了手術室。我的甲亢好了,可因為是在發育期,動手術的地方又接近喉嚨,我的聲音變得十分沙啞,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
醫生說,只要堅持鍛煉、吃藥,一段時間就會好轉。我的手心一陣陣地冒汗,我對母親說,我想回家了。可是說完我哭了,因為嗓音嘶啞,這幾個字糾結在了一起,氣若游絲。
每天清早,母親都會騎半個鐘頭的自行車去隔壁村子,摘一把金燦燦的野生的忍冬花回家,熬出一碗暗黃色的忍冬茶。
然后母親要監督我讀課文,以此鍛煉我的聲帶。心情好的時候,我會讀一篇或者幾篇,煩躁的時候,我只讀一段。老實說,忍冬茶甘甘甜甜的,可是喝了一年之后,我又灰心了。
我把那碗滾燙的忍冬茶摔在了地上。我聲嘶力竭地對她叫著,可是聲音是那么低啞。母親收拾好殘局,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剛剛放學的路上,有個毽子砸在我身上,我撿了起來,跑過去想跟她們一起玩。但是季小敏大聲喊:“別跟她說話,她是啞巴!”我的心尖銳地痛,她們圍著我,大聲地叫著:“啞巴走開!啞巴走開!”母親撥開人群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女孩們才停止了起哄。
忍冬茶的清香散落在房間的每個角落。母親堅定地看著我,“說,你不是啞巴。”
我張張嘴,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不,是,啞,巴。”母親帶著我一個字一個字地發音,我們的進度非常慢,有時候要說清楚一句話,我得重復二十幾遍。漸漸地,我可以說得清晰一些了,雖然聲音聽起來奇怪而沙啞。我每說一個字,母親臉上的花朵就會輕輕地綻放。
我畫了一幅畫,像氣球一樣的貍貓,會飛的白綿羊和小兔,背著降落傘的烏龜和一只輕飄飄的章魚,它們圍在一塊奇大無比的磐石旁,磐石上盛開著一把微笑著的忍冬花。我在旁邊寫了一句話:當磐石開出花朵,花朵就會唱歌。
后來這幅畫獲得了市里的一等獎。當我上臺領獎時,我的腿在抖,可我還是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是,啞,巴。”禮堂忽然安靜了下來。我繼續說:“我相信,我會,好起來,為了,我自己,為了,我媽媽。”
迎著臺下雷鳴般的掌聲,我一點都不想哭。是的,當磐石開出花朵,花朵就會唱歌。如果花朵會唱歌,畫畫的女孩就不是啞巴,而女孩的母親,也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