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與蛇

張愛國

她住在村子最西頭，兩間紅磚青瓦屋，單門獨戶。

傍晚，天有點陰，她早早停了活，喂豬，燒飯，吃飯，涮鍋碗，給姐弟倆洗臉洗腳，然后關緊門。 坐在床上看電視的時候，刮風了，呼呼響。她起身，把門窗又檢查一通，最后在已經抵了三根杠子的門上又加了一條大板凳，才安心地睡去。 女兒喊撒尿的時候，她迷迷糊糊地拉亮電燈。 “蛇——”女兒尖利的叫聲嚇得室溫驟然降了幾十度。她一縱身，女兒的叫聲還在持續，她已抱著姐弟倆站在了床上。姐弟倆在懷里哇哇地哭起來。 她警惕地掃視床上，還好，沒蛇。她慢慢探頭向床下看——媽呀！一條蛇，有鍋鏟柄那樣粗，盤在她的鞋上，碗口大的一盤，頭在里尾在外，她捂住嘴沒叫出聲。 終于，她稍稍回過神。兒子又睡著了，女兒雙手還緊緊摟著她脖子，說怕，說冷。她心里罵丈夫，你就腆著肚子睡在城里的工地上吧，今夜就讓我娘幾個喂了蛇吧……委屈、害怕，熱淚滴在腳背上，又濺到被子上。 她必須自己對付這條蛇。 她輕輕地彎腰要將姐弟倆放床上，女兒卻死摟著她脖子不松手。她想哄女兒不怕，又怕說話聲驚動了蛇。她不知哪來的火氣，啪啪啪，手掌落在女兒的小屁股上。女兒松手了。她拉起被子將姐弟倆捂好。 鞋被蛇占著，她只有赤腳下地。偷眼看蛇，蛇尾巴在悠悠擺著。她拿過毛衣毛褲往腳上裹，要裹好了，看了看被窩里的孩子，又解下，塞進孩子們的腳下。她又拿起枕巾往腳上裹，又取下，蓋到孩子們的頭部。她拿起床頭那根搟面杖，赤著腳，小心翼翼下了床。 她貓著腰，雙手緊抱搟面杖，大氣不敢出，躡手躡腳地向那條蛇靠近，她心里比劃著搟面杖往蛇的什么部位打最好……她想起俗話說打蛇打七寸，可她不知道七寸在哪里。她又想起婆婆說過，蛇要是一次打不死就會躥過來咬打它的人。她趕緊退回來。 她舉著搟面杖，瞪圓雙眼，揣摩著蛇的七寸。 蛇并沒有意識到大禍臨頭，蜷在鞋上，安然地睡著。 人與蛇僵持著。 籠里的公雞叫了。蛇醒了，伸開的身子有小扁擔那么長，警惕地四下偵探著，慢慢地游。她還沒有準確把握蛇的七寸。她又拿起鐵鍬，她想鐵鍬能一下子斬斷蛇頭。可她又想起別人說的蛇頭被斬斷后還能飛起來咬人，又不敢了。 蛇在屋里游了幾圈，又游回床邊，這次竟然昂起頭——它要到床上去！ 媽呀！我的孩子在床上！她瘋一般地撲過去，對準蛇頭，鐵鍬就狠狠地斬了下去…… 她不敢看那翻滾的蛇，撲到床上，緊緊抱住兩個孩子。 她終于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