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復興
在音樂家之中,斤斤計較金錢的,羅西尼和理查·施特勞斯,是最著名的兩位了。
在羅西尼時代,作曲家已經不再如巴赫和貝多芬那時窮困潦倒,曲譜能夠立刻換來大把的銀子,羅西尼就是這樣把自己的藝術毫不隱諱地當成了商品的作曲家。
兩者交換的關系如此赤裸裸,不是會讓藝術跌份嗎?但他不怕。這和他童年艱苦的生活有關,他常常回憶起爸爸當年給人家當小號手時的卑賤,自己跟隨媽媽的草臺子劇團到處流浪的艱辛。錢對于他曾經是那樣的渴望,因此當錢真的攥到手里的時候,羅西尼對錢的感覺和感情與眾不同。
晚年時,瓦格納曾經拜訪他,他忍不住對瓦格納算過這樣一筆賬:他花13天寫完了《塞爾維亞理發師》,拿到的頭一筆稿費是1300法郎,合一天100法郎,而父親那時辛辛苦苦吹一天小號的報酬,是區區2個半法郎。
不要責備羅西尼,那是他真情的流露。他很看重這一點,他念念不忘童年的悲慘經歷,他要把那時的損失加倍地找補回來。他不是那種為藝術而藝術的音樂家,他絕不故作清高,他看重市場,因為這會給他帶來好的效益。這一點,他像是一個在集貿市場上斤斤計較的小商販。
1816年,隨著他從鄉間小鎮的野臺子步入了那不勒斯,隨著《塞爾維亞理發師》的走紅,他已經徹底脫貧。但是,在1820年,28歲的他還是和比他大7歲的歌劇女演員伊薩貝拉結了婚。伊薩貝拉是當時他所在圣·卡洛歌劇院的首席女高音,愛上了他這樣一個從肉鋪和鐵匠鋪來的窮小子,是看上了他的才華,才不吝聞到他身上肉和鐵屑混雜的味道;他看上的絕不是已經35歲衰退的姿色,而是人家身后每年2萬法郎的收入,而且還有一幢在西西里的豪華別墅。其實,那時,他已經并不缺錢,錢對于他,已經不僅僅是為了花,而成為了一種占據自己心理空間的象征。
所以,羅西尼的后半生沒有再寫什么歌劇,而是以吃喝玩樂著稱的。只是,他玩得并不那么高雅。他在波倫亞鄉村養豬,還在巴黎開了一家名為“走向美食家的天堂”的餐廳,他親自下廚,練就一手好廚藝替代了當年作曲的好功夫。據說,當時,他的拿手絕活是一道名為“羅西尼風格的里脊牛肉”,足以和他的《塞爾維亞理發師》齊名。而當時流行的a不再是羅西尼的音樂,而是他有關“羅西尼美食主義”的名言,他說:“胃是指揮我們欲望大交響曲的指揮家。”“創作的激情不是來自大腦,而是來自內臟。”
在羅西尼的晚年,愛戴他的人們籌集巨額資金,準備在米蘭為他塑一尊雕像建一座紀念碑。他聽到這個消息后說:“只要他們肯把這筆錢送給我,我愿意在有生之年,每天都站在市場旁紀念碑的石臺子上。”
這不是他的玩笑話,如果真的把錢都給了他,他是會站在那石臺子上去的。如果有人肯再出一些錢的話,他甚至還會整天賣他的羅西尼牌牛肉呢。而假如碰上我們現在能夠變著法子甚至無中生有從慈禧太后的傳說中演繹出名目繁多的宮廷菜譜那些聰明人的手中,還不憑著羅西尼這一道菜譜就賺出大錢來?
之所以想起了羅西尼牌牛肉,是因為這真的有點兒像我們今天有些所謂藝術家的一個隱喻。
(摘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