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事二題

張江海

胖子師傅

我警校剛畢業分到派出所工作，一年后帶我的師傅提職，我也榮升為“片長”，出有車（三輪摩托），手有兵（三個聯防員），擁有一片大大的“封地”（轄區），已初見“諸侯”之象。不想刑警隊要擴充，我首榜被選，心中倒是十二個不情愿，很是留戀我的那個“片”長。

去刑警隊報到的那天，先去了隊長辦公室。隊長坐在油漆斑駁的桌子后煙霧繚繞，旁邊的破沙發上坐著一胖子，屋內設施離我那“片長”室還差一大截吶。報上名號后，隊長抬起眼看了看我沒吭聲，倒是那胖子起身向我打量。我也向他望了望，只見他滾圓的肚子外面繃著一件樸素的西裝，一雙小眼透著精明的光芒，過了一會便向我問這問那。我隨意應付著回答，他看出了我的不樂意，沉下臉來教訓我要熱愛刑偵工作，又說如果干不好還要打回派出所。我聽了卻心中一樂，這下好，看來回派出所是有希望了。

第二天在刑警隊上班后，我們幾個新兵都被老隊員挑為徒弟了，挑我的正是昨天那個胖子，這時才知他姓劉。跟了他兩天后發現他在隊上蠻有威信的，是隊員中的老大。當時城區白天樓房入室盜竊案件頻發，一天有近十個現場。我們一來就跟著師傅們出現場、搞走訪、查賓館和出租屋等等，忙得不亦樂乎。當我們大隊人馬忙著連軸轉時，胖子師傅卻另辟蹊徑帶著我去走市場，訪熟人。兩天后有人反映說有一對吸毒的年輕夫婦近來突然暴富，錢財來路不明。胖子師傅很上心，回去后和隊領導商量了一下，幾天后我們將那對夫婦堵在家中，當場起獲了許多沒有來得及處理的被盜金銀首飾。我們以這個為突破口，一下就連帶著破獲了幾十起案件。喝罷慶功酒后，我的心中也初嘗了刑警破案后的成就感和喜悅感，想回派出所做“片長”的心思也就從此淡了很多。

跟了一段時間后，我發現胖子師傅很有意思，他大腹便便，兩腿略有點外八字，可酷愛足球，有空便去踢兩腳，說起足球來神采飛揚，侃侃而談，你要湊得太近包管你的臉上會落下“唾沫雨”。當時覺得他也就是趕趕時髦，誰知幾年下來他興趣依然，大家這才知道他是個鐵桿球迷。

平常大家忙完工作后愛聚到同事家玩玩小麻將，贏的人最后出資買來大塊肉、大碗酒解嘴饞。胖師傅也愛上場斗勇，但可憐囊中羞澀，于是上場后就使了最損的一招——偷牌。他偷牌不同常人，他經常是想和什么趁人不備從“河”里拿來就贏，也算偷得氣勢磅礴。好多次被人逮住，他卻呵呵一笑，死皮賴臉地說，不算就重來。弄得我這當徒弟的也面有愧色，他卻臉不變色心不跳。

他還有一大特點——懼內。我那師嫂秉性耿直，炮筒脾氣，把他當孩子似地管教。師嫂被隊上弟兄們戲稱為“金頭大麻絲”（可以理解成麻煩的粉絲），看到他的窘迫樣，我們一個有創意的領導支了一招，在年底的家屬聯誼會上當眾給師嫂發了一個“優秀警嫂”的證書。師嫂一番扭捏后接了證書，不料從此后性情大變，對胖子師傅客氣有加。可惡的是師嫂在她淡出江湖時將我那小鳥依人般的妻子招到她家中面授機宜，言傳身教。回來后我妻子常對我是眼若銅鈴，聲如牛吼，呵斥不斷。不幾日她就輕松坐上警嫂的第二把交椅，人送一雅號——“銀頭大麻絲”。

后來，胖子師傅被提官外放，做了所長。我碰見后就擠兌他，師傅啊，勤奮點，我也是隊長了，趕上你了。他回首送來一拳：你小子，什么時候我都是師傅，呵呵！

隊長老聶

老聶是我們警察學校的第一屆畢業生，在隊上的威信極高，平日少言寡語，煙癮特大，眼睛也特大。他給我的印象是“貌似悠然淡定之態，卻行疾風驟雨之事”。

那年夏天，有個“摩的”司機被殺在荒野的一條小路邊。那天早上雨非常大，我們到現場后許多痕跡已被雨沖刷干凈了，沒有找到什么有價值的物證。就在我們南拳北腿地大展偵探技能時，他卻一個人冒雨來沿路探尋。

老聶探尋回來后就叫停了我們所有的偵查工作，他找到了一個最早的現場目擊證人，反映說路過現場時發現尸體旁有一件外套。而我們到達時卻沒有了，受害人家屬篤信受害人出門時沒有穿外套。老聶下令讓我們查找今早所有走過這條路的人，尋找那件衣服。我們私下嘀咕：不查案件，找什么衣服啊？

下午，衣服找見了，被一個貪便宜的菜農撿了回去。在衣兜里發現了一個已被水泡濕了的小紙條，技術處理后在上面找到了一個電話號碼，第二天就根據這個線索破了案。我們歡呼雀躍地押回罪犯時，心中已暗暗被老聶折服了。

在老聶的眼里，我們既是一隊生龍活虎的刑偵新鮮血液，又是一幫調皮的孩子。他在管理我們的同時，又在呵護著我們。

一天晚上，我們幾個去鄉下抓案犯，由于地形不熟，追捕時有掉在水溝的，有摔到坡下的，搞得很狼狽，最終案犯還是跑了。我們垂頭喪氣，灰頭土臉地進了城。夜幕下的城市霓虹燈閃爍，音樂聲迭起，不時地還冒出一個破鑼嗓子，歇斯底里地唱著跑調的歌，讓人聽得心煩至極。我們不禁有些憤慨：我們拿這兩個錢還日夜兼程辛苦，這些人卻在紙醉金迷。有人說話了：剛跑的這家伙常在這種地方揮霍，要不我們去查查？我想了一下說：要查我們就查最牛的。一個兄弟說最牛的就是那家歌舞廳，老板背景很大，胡作非為了很久，根本不理我們警察。我咬咬牙說就查這地方！

我們進到那家歌舞廳，亮明身份后，里面的“歌星們”縮著頭陸續撤離了。歌舞廳老板見狀反鎖了店門，隨后一幫手下人圍了上來向我們要賠償，說我們嚇走了客人，同時歌舞廳的老板提著電話向某個政府領導控告我們。我們解釋了半天，誰知他們的氣焰卻越來越囂張。一怒之下，我們拔出槍指著他們義正辭嚴地說：我們在執行公務，把門打開！他們被我們的氣勢和憤怒所震懾，只好乖乖地將我們恭敬地送出來。

不想第二天的晨會上，老聶就大發雷霆地質問我們昨夜的行動。我們低著頭說明了過程，憋著勁準備收拾我們的老聶也慢慢泄了氣。他說現在上面說你們隨便掏槍，要求嚴肅處理你們，要你們停職反省。大家一聽都炸了窩，七嘴八舌地嚷開了：要停我們就全停，這些人還是共產黨的干部嗎？于是有人執筆，有人口授，慷慨陳詞地寫了一封全體刑警隊員致上面的信，大意是列舉了那個歌舞廳老板的種種不軌行為，最后又畫龍點睛說：誰再幫那個老板說話誰就是他的保護傘。而后，全體隊員個個把名字簽上。

老聶抽著煙默默地看著我們折騰，之后就將我們的合力“佳作”拿去面呈有關部門。再后來在老聶的默許下我們將那歌舞廳老板的一輛不明來歷的進口車扣下了，此事以我們勝利而告終，但以后我們也收斂了許多。再碰上這樣的事就冷靜了，輕易不敢動怒掏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