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周莊（組詩）

■黃勁松

在逸飛之家與友人談唐詩

倒退翻動的紙頁

語言落到詞根

一個朝代明月萬里

江邊系舟 吳姬壓酒

一地落花鋪不滿難以醒來眼簾

霜落天涯的旅人

回不到長安的酒船

烏雀從幾年前的翠柳

一直喊到今天

喊紅了楓橋的一片葉子

夢在長干里

搗練子吟出胡天的風沙

童年的竹馬

已成一截枯枝

只能打打樹上的黃鶯兒

水流漫了上來

淹沒了跨進唐朝的腳踝

侵蝕骨頭的沉積巖

今年花比去年紅

去年的紅花在巖縫里伸出一片

落在逸飛之家

落在一個詩人的手心里

一根竹子就能頂起一個村莊

如果要為一個村莊

找到一個支點

如果一個村莊

需要內外兼修 文質皆然

或者在形而下之上

造就形而上的體格

那么只需要一根竹子

譬如這葉子

像屋頂隨風而動的銅鈴

隨時打探外部世界的信息

預報陰晴圓缺

譬如這彎彎的竹梢

柔而不折的韌帶

像鄉間的道路強勁而綿長

又譬如這挺立的竹桿

虛心直節 心氣高遠

把村莊的內涵凝聚

贏得來來往往的尊重

再譬如緊抓住泥土的竹根

深入到一部教科書

深入到一顆稻子的本源

讓整片土地強健起來

一根竹子就能頂起一個村莊

在鳥兒們飛過的地方

一根竹子的繁盛

吸引了難以數計的羽翼

雪落周莊

這鋪天蓋地的雪

無邊無際的雪

在寒風中舞蹈的雪

被千萬次等待的雪

落在大地

落在周莊

這雪從一地落葉的期望中來

從一串燈籠張開的眼神中來

從一船明月的蕩漾中來

從雙橋逝去的腳步中來

從露水蒸發的的前奏中來

從玉釵卸落的錦枕中來

大雪飄起來

飄成散落的詩行

飄成驚叫的夜啼

飄成更漏里長一聲短一聲的絕句

飄向以往的朝代

飄向你

雪落周莊

一地潔白的東方神韻

像一種哲學 思辨著

最輕和最重 最冷和最暖

我期待的風掠過眉梢

我期待的風掠過眉梢

在富安橋上上下下的人潮中

我坐成一個靜物

或者是一座透明的石雕

屏聲靜氣 通體澄澈

我期待的風掠過眉梢

臨水的廊檐紅燈飄動

黃穗打上了開啟的蠡窗

迎風的船娘婷婷玉立

修長的青絲揚成飛瀑

在水中與浮云倒映成一河抽象

誰能撈起這散亂的水墨

我期待的風掠過眉梢

在我的眼角跳了一跳

像一個調皮的游戲

在耳邊掠了一下

當耳膜微微吹動

又倏忽逃離不知所蹤

當嘈雜的聲響襯出另一種沉寂

我期待的風掠過眉梢

似一次悄無聲息的造訪

在構思的字和詞滾落之前

已帶走了我的一切言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