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發稼
(中國社會科學院 文學研究所,北京 100732)
“市街”還是“街市”
樊發稼
(中國社會科學院 文學研究所,北京 100732)
《少年小說》2004年第5期在“語文大視野”欄內,載有《“市街”改“街市”的來由》一文(作者邵建新、朱永芳),詳摘如下:
九年制義務教材初中語文第一冊選了郭沫若一首膾炙人口的新詩《天上的街市》。該詩寫于1921年10月24日,最初以總題《詩五首》(另四首是《南風》、《白云》、《新月》、《雨后》)發表在1922年3月《創造》季刊第1卷第1期上,后收入《星空集》。不過當初的詩題是《天上的市街》,有人據此認為中學語文課本上的題目是“沿襲了幾十年”的“明顯的錯誤”,其實不然。
把《天上的市街》改為《天上的街市》不是“沿襲了幾十年”的“明顯的錯誤”,而是編書者在征得郭沫若本人同意后修改而來。據語文教育家劉國正回憶說,在五十年代初,他隨同葉圣陶、吳伯蕭、張畢來等先生編寫文學課本時,在一次征求教師對初選課文意見的會議上,有一位老師指出,《天上的市街》中的“市街”一詞不合乎北京口語的習慣,應該說“街市”。葉老一向主張怎么說就怎么寫,而且是虛懷若谷的。他提出可以改,但必須要征求郭老的意見,大家都同意。于是會后備函給郭老,郭老回信同意改為“街市”。這首詩從選入文學課本起,幾十年間詩題一向用《天上的街市》,來由就是這樣的。
我一點也不懷疑劉國正先生(即著名詩人、雜文家劉征)回憶當年對“市街”修改“過程”的真實性。但老實說我很懷疑將郭詩原作標題中的“市街”改為“街市”的必要性,也很懷疑我國新詩巨擘郭沫若當時真的心悅誠服地同意這樣的修改。
在我看來,將詩題中的“市街”改為“街市”根本沒有必要,因為這兩個詞的意思(含義)是一樣的,而且,在正文詩行(第二節的第三、四行)中,郭老有兩處均寫作“街市”。一位語文教師稱“‘市街’一詞不合乎北京口語的習慣”。文學課本的編者居然不認真研究考量一下這位教師的意見是否真有道理,就把“市街”改成“街市”——即改動了一首現代名詩的標題,這無論如何是一種欠慎重的做法。面向全國學生的語文課文,為什么唯獨要照顧北京人的“口語的習慣”呢?這實在是一種非常奇特的思路。一首現代新詩,既因其卓越的價值已被公認為“膾炙人口”的“名篇”,其作品本身就具備了文學史和詩史的價值,理應保持其原貌,而不應當對其隨便篡改,即使選作語文教材也應如此。再說,詩是獨特的語言藝術,決不是簡單地“怎么說就怎么寫”就可以成篇的,個中道理,稍有詩歌創作常識的人不難理解,在此毋須贅述。
葉圣陶先生是位德高望重的語文教育專家,又是郭老多年的文友,礙于情面,“郭老回信同意改為‘街市’”,是完全可能的,但這并不意味著郭老打心眼兒里同意這種修改。相反,大詩人郭老實際上始終對這種修改不以為然,事實是最好的證明:郭老生前親自選編或審定的他的文集、詩選,無一例外地將上述詩篇的題目保留原樣即仍作《天上的市街》,如1957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沫若文集》第一卷,1979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郭沫若選集》第二卷等。一些權威新詩選本和嚴肅的新詩研究著作,亦都采取了保留此詩原貌、不作任何改動的科學態度,如臧克家編選的《中國新詩選(1919-1949)》(中國青年出版社1956年版),郭沫若著作編輯出版委員會編的《郭沫若全集》第二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版),西南師范學院中文系編的《中國現代抒情小詩選》(重慶出版社1984年版),白崇義、樂齊編的《現代百家詩》(北京寶文堂書店1984年版),黃曼君著的《郭沫若作品欣賞》(廣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公木主編的《新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1年版),以及筆者選編的《中國現代千家詩》(遼寧少年兒童出版社1986年版)等等。
如上所述,《少年小說》文章說有人“認為中學語文課本上的題目是‘沿襲了幾十年’的‘明顯的錯誤’”,并非“空穴來風”,而是事出有因的。
(責任編輯:陳俐)
【附錄】
天上的市街
郭沫若
遠遠的街燈明了,
好像閃著無數的明星。
天上的明星現了,
好像點著無數的街燈。
我想那縹緲的空中,
定然有美麗的街市。
街市上陳列的一些物品,
定然是世上沒有的珍奇。
你看,那淺淺的天河,
定然是不甚寬廣。
我想那隔河的牛女,
定能夠騎著牛兒來往。
我想他們此刻,
定然在天街閑游。
不信,請看那朵流星,
怕是他們提著燈籠在走。
1921年10月24日
2010-12-03
樊發稼,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