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瑞濤的詩

且讓一個詞語浮在甌江上面

且讓一個詞語浮在甌江上面

在不說話的秋天 屋頂的琉璃瓦放進記憶的碎片

此時 遠方是平靜的 果實遺忘了時間

一只飛鳥在兩岸之間尋找同伴

緊緊盯著詞語——秋天最后的秘密

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坐在窗前

不遠的距離 徘徊了多少遍

漁歌壓低了屋檐 照亮了黃昏的河岸

一個詞語在秋天咳嗽

模糊的盡頭 正在掉落的門牌

25號 我在涂改的紙頁上畫了今天

什么也不必多想 杳無音信的遠方

便是一片安詳

十字路口

黃昏像一個年邁的老婦

緩慢地將夜色拉攏

路口之后

還有一個錯誤

兩片霓虹

天黑之前

需要一個住處

容得下一個靈魂

和一雙待洗的鞋子

十字路口

哪兒都是去處

哪兒都不是歸途

刻墓碑匠

刻墓碑的人雕琢著別人的死亡

他每刻一個名字 就吸一支煙

有時候身后的一聲悶響

也能使他感到慌張

這么多年了 鉆頭磨了又換

堅硬的字跡

每塊墓碑的價格 他都不敢多拿

關于死亡 村里惟一的知情者

夜里的風朝著兩個方向

偶爾倒杯燒酒 喝一口

另外的灑在墓碑的中央

世界的某個角落

一聲新生兒的啼哭

他說等干不動了，就回老家

半個世紀前的破瓦房

和一盞舊月亮

而此時他專注于別人的死亡

眼前是沉重而整齊的墓碑

身后是一望無際的村莊

少 年

站在湖邊的少年

他二十歲了

在傍晚，他總是站在那兒

靜靜地，一動不動

他家就在不遠處

低矮的瓦房，青苔爬滿臺階

門前的那條小路

醉酒的父親經常摔在那兒

然后母親就挨罵

哭泣的聲音一直到夜晚中央

他總是一言不發

只是照常來到湖邊

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去年他考上大學，但沒有去讀

跟一位泥水匠做了徒弟

家里的聲音更響了

那扇門，始終關著

里面的人總是低著頭出來

他站在湖邊

多少次我怕他跳下去

可是第二天總能看到他

因為，每當夕陽落下最后一絲光

他身后會有人喊：

“天暗了，回家。”

油菜花

五畝良田，油菜花長滿嘴巴

告訴河岸深處的動向，一切都是真實的

屋舍外籬墻高高，幸福無處躲藏

窗外的貓瞇著眼睛，再里面，女主人在回來的路上

南京大屠殺——給張純如

接近冬天，目光中下起一場雪

剝開南京的疼痛，更后面，血雨飛濺

推開那扇木門，屋內漆黑，你走在最深處

頭顱穿過子彈，燈光的灰燼，點亮身后三千里的土地

這個秋天

我不止一次地寫下這個秋天

你的重量 你的疼痛

你驕傲的一生 喂飽了多少村莊

秋天是惟一的好人

陪著羊群涉水而過

在下一個季節到來之前

完成自己的葬禮

風 吹熟十月的黃昏

土地的歌聲一直傳到遠方

有人拿著鐮刀

收割屋后的水稻

我該怎么謝你 早來的秋天

整個下午我們相對而坐

天黑之前 沒有人餓著肚子

離開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