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葬禮（組詩）

陜西 /黃斌峰

消息

秋風像騎著馬的勇士

所到之處，樹葉泛黃掉落

一天比一天冷

風送來的消息很多

在許多的消息中

二舅的死訊，打破了夜晚

深度的睡眠

二舅的石板房

據說二舅死的那天

還在山坡上打倍子①

他的一生，都與山坡土地聯系在一起

二舅是打墻蓋房的把式

一輩子不知道打了多少墻蓋了多少房

臨死卻還住在那兩間石板房里

石板的屋面被一生的煙火熏烤

漆黑，快要流出煙油來

唱孝歌

二舅的靈柩停放在堂屋中央

被大方桌與長凳高高支起

下面有七支蠟燭，蠟燭的燭焰閃閃地跳

據說那是二舅還沒有消散的七魄

歌手、鼓手、手執引魂幡的子孫

圍著靈柩一圈圈地轉

從天黑到天明

雙腳一前一后

一遍遍走著重復的路

唱歌的人毫無一點悲痛之色

就像趕驢推大磨一般

只有四周的親屬，用凄厲的哭

表達著失去親人的痛

燒靈屋

坡邊的平地

干柴和干草堆成垛

上面放著紙糊的靈屋

和紙糊的東西

小汽車電視機電腦電冰箱洗衣機存折現金

所有現代化的東西，應有盡有

這一切都是二舅生前沒有享受過的

火紙被點燃的一剎那

所有的對來生的寄托

都伴隨熊熊的大火，升上天空

沒有星星的夜晚

天空被映紅了半邊

又一點一點減弱

一切復歸于平靜

夜，依然黑漆漆的

二舅生前是比較唯物的

他曾說：“那都是做給活人看的”

鼓聲的雄壯與鑼的悲愴

燃燒的蠟燭與繚繞的檀香

頭頂孝布滿臉倦容的人們

撫慰亡靈，祝福活人

天快亮的時候

越發地起勁，敲鼓的手不再麻木

鼓罷鑼罷

坐下來，歇息

久久不語

（誰將來會給自己唱呢）

秋天的葬禮

二舅的葬禮是在秋風中舉行的

抬靈柩的人一邊抬著靈柩

一邊有說有笑，嘴里還叼著紙煙

入壙的時候，他們七手八腳

就把二舅的靈柩放進了墓坑

平常的好像在地里放進一顆洋芋種子

只有親屬們悲戚的淚水

在秋風中打著旋

和著樹葉不停地落下來

秋風飄起樹葉

飄起人們的呼吸，如夢幻

如遠方的歌謠

腳踩溫潤的土地

悲愴向著天空的高度

往事被定格在噙淚的眼眶

靜默，只有風吹樹葉飄落的沙沙聲

我在這神性的靜默中

聽到了土地的喃喃私語

注：①打倍子：方言，采倍子。倍子，即五倍子，中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