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

山東/劉寶鳴

白鷺

山東/劉寶鳴

為了拍到“黃三角”那片神秘土地上稱為天之精靈的白鷺，我在多次訪問了當地的農民之后，帶著畫好的線路圖上路了。“黃三角”的7月中旬很少有這樣通透的天氣，那誘人的但永遠觸及不到的藍天白云像大地之傘一樣和諧地罩在稻、荷、蘆葦和沼澤相間的綠毯子上，間或有獨開的白荷出現在綠毯中間，更像是一支在等你的白玫瑰。可是你卻不知道她的下面是樸實的稻田還是陰險的沼澤，倒是很容易讓人想起那句“陷阱都是誘人”的俗話。穿著救生坎肩，肩扛裝好架子的相機，用手中的探路拐杖搜索著沒有路的路。一直在想，那嬌貴靈氣如少女般怕羞的白鷺棲息在神秘的地方是躲避還是在誘惑。遠離村子的稻田是什么人所種，還有關于白鷺變成仙女嫁給娶不上媳婦的窮人小伙子，大概就是發生在這里吧……白鷺還沒有看到，一只潔白的荷花就出現在前面的綠毯子上，沒有消失的晨露，還有中間微露的金色蓮須，我沒有理由不把鏡頭對過去，選光圈調速度對焦距，只是粗心的后退了半步，一下子便掉進了身后的沼澤，好在相機正好摔在沒有水的地方，我記得當地人說，掉進沼澤是不能動的，越動陷的越深，周圍毫無抓到的地方，好在我的救生衣和拐杖在支持著，泥水只是到了齊腰，腳下是沒有底的感覺。望著這少有的藍天白云，看著這近在咫尺的白荷，我知道這里根本不可能有人,手機也在褲兜中進水了，難道我今天真的要融化在這神秘的美景里嗎?真死我是不怕的，我怕中午火熱的沼澤會把我慢慢煮熟，我怕夜幕下不知道名字的動物把我一口口吃掉，還有那讓人討厭的水蛇。今天算是領教了美麗的背后……

正在胡思亂想中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小伙子千萬別動我來救你。”這是一個光著褐色脊梁的老人，他安慰我說先別動，然后回去拿工具，真是蒼天有眼，老人走后我開始想這是不是我從不做虧心事的原因，是不是我孝順父母的原因，難道這老人是上帝嗎？一激動身子又下沉了一節，泥水已漫胸口，我不能多想了，靜靜的期盼老人的到來。老人很快就回來了，他只是扛著一塊大木板，其實那就是我的生命之舟，很快我就上來了。老人問明我的來意后說，先到他的房子里休息一下，洗洗衣服，說，看白鷺你得等，找是找不到的。隨著老人來到幾棵大柳樹下的一座似乎是很破的小院里，家里竟然還有大娘和一個小孫女。我真怕這是小時候聽得鬼故事的真實版，要不然怎么會有這么一家人在世外之處。沒有院墻的院子，被玉米地包圍著，周圍是開滿花的種著各種新鮮的蔬菜。洗刷完畢，老人已經做好了午飯，樹上知了的慘叫告訴我這是一個蠻可以把我煮熟的天氣。老人還拿出了自己釀的玉米酒、花生米、黃瓜、豆角和茄子，面對一家神秘的救命恩人，我想這是今生最好的一頓飯了。飯間我知道了老人的情況，這里的很多稻田是他開發的。本來日子過得很好，可是去年兒子因車禍去了，媳婦把家賣掉后帶著賠償款領著孫子走了，留下這可憐的小孫女，只能在他這里。別的都不怕，馬上就到上學年齡了就怕耽誤孩子上學。借著酒勁當時我滿口答應下來，這事我負責。老人一邊給我倒酒，一邊謝著說，費用你放心，我每年賣稻子收入不少。

在老人的引領下，我終于找到了我的車，坐在車上，手握方向盤，我才意識到我又回到了人間。“回去吧，大爺，我會很快回來的，到時候我給你帶一箱好酒……”

第二天上班，還沒有和同事們講講我的遇險記，就得到了我調離辦公室工作崗位的通知，理由很簡單，天天想著攝影，不務正業。我不想解釋，也不想找什么人，沒有聲響地收拾著辦公室：去一線怎么了，老子不是從一線來的嗎？

一線是沒有雙休日的，且又忙又累，但是能和原來的哥們兒又湊到一起喝啤酒練攤了，當然也得聽著別人的冷嘲熱諷和老婆毫無理由的埋怨。日子像身上天天流不完的汗水一樣讓人無奈。有天突然想到，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什么事應該想的開，以致我突然想起那天我說過的話。和開明的妻子商量后，我馬上決定明天請假去一趟那片神秘的土地。

依然是藍天白云，依然是一望無際的碧綠的毯子，仿佛在等著我，不，是盼著我的到來。停下車，我扛著酒，妻子拎著大包小包零食和肉食向小院走去。溝坡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小女孩，我喊著她的名字，老大娘見了我們像見了親人一樣。我詢問大爺，她說著便哭了起來：“你走后的下一個月，你大爺就走了，臨終前說，孫女的事總算有著落了，他能閉上眼了，其實他早就有病，只是為了孫女他舍不得花一分錢……她爺爺走后，孩子就天天在溝坡上向你走的方向望著，我知道她也懂事了……”我無言以對，任淚水在臉上流淌，我沒有理由解釋我因工作的變化而沒有及時回來。跟著大娘來到屋后大爺的墓地，雙膝跪倒，把酒和淚灑在墓前，我不想說什么：救命恩人在下有靈，無論發生什么，我一定會把孩子養大。

飯間，大娘看著我的疑惑說，你們只要把孩子帶走上學，給她改名換姓都可以，不用考慮我，我在這里待慣了，哪里也去不了，如果你們休息時，沒事的時候也可以來這里玩玩，我會領你去看白鷺，我和白鷺離得很近它也不飛，她們能聽懂我說的話。

心里帶著無法彌補的遺憾，帶著總是覺得還有缺憾事的心情，就這么離開了，臨走大娘給我拿出了一壇玉米酒，說，這是老頭子特意給你釀的，無論如何要帶上。玉米酒是不錯，也是大爺的一片心意，不過我更喜歡這盛酒的壇子。謝天謝地，好歹通過朋友的幫忙，在開學前給孩子辦理好了入學手續。

是一個休息日，攝協的主席找到我家，聽說我因去拍白鷺把工作給弄丟了，說一定拍到了好片子，但沒見發表。畢竟遇到了知己，我們談得很投入，中午我堅持要請主席在家吃頓便飯，他沒有推辭。菜燒好后，我拿出了大爺送給我的玉米酒，沒有等我打開，主席的眼神就直了，不住地盯著酒壇子：“你這壇子哪里弄來的？”“是一個大爺送給我的。”他認真地拿出隨身帶的放大鏡，仔細地審視壇子，我知道他是古玩專家，“不就是一個壇子嗎，有什么好看的？”“你知道這壇子的價值嗎，正宗的唐三彩，跟你說你也不懂，就說值多少錢吧。”“多少？”“少則1 0 0萬！”我的頭一下子暈了……

我沒有等休息日，又請假去看還一個人在那片綠毯子上的大娘，小院靜悄悄，很干凈，但是屋門已經用土坯填死了，走到屋后，驚奇地發現大爺的墳頭旁邊又多出了一個墳頭，一群白鷺正旁若無人地站在上面毫無怕人之意也毫無離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