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張敏
鄉謠記趣
山東/張敏
一首鄉謠,描繪著一個人物,記敘著一個事件,蘊含著一段歷史,展示著一個地域特有的風土人情,成為家鄉的史詩而經久傳世。比如,你姓什么?唉!俺姓張。你叫什么名兒?唉!叫張一誠。你做什么買賣?唉!俺修秤。一天修幾桿?唉!不一定。你怎么凈唉唉啊?唉!老毛病。這便是我印象中學會的第一首鄉謠。那個叫老張的我從沒見過他。每當念叨起這首鄉謠,一個老態龍鐘、弓腰駝背、唉唉連聲,背著褡褳串鄉修秤的舊時手藝人的形象就活靈活現地展現在面前。
上世紀70年代,上級提倡大搞水利工程,打井成了時尚,磚便供不應求,一個村里的干部老趙力主村里自己立小土窯燒磚,在沒有人懂行的情況下強行上馬,結果可想而知,鄉謠唱道:老趙,老趙,一心要燒窯,柴火燒了十八垛,小路踩了百十條,頭一窯燒了個關公臉,第二窯燒了個老包下陰曹,數著第三窯燒得好,老趙扒著窯門往里瞧,唉喲,我的娘哎,這一窯還不如那一窯!你看,短短一首鄉謠,押韻順口,反復、夸張、比喻、借代、反語、摹狀運用自如,好似出自修辭大師之手,令人拍案叫絕。
鄉謠的形式也有其變化的時候,不同時期有其不同形式。記得80年代農村時興吃喝風,你請我,我邀你,相互宴請,往往喝得一塌糊涂。你聽:“小小酒杯真有罪,喝壞了腸子喝壞了胃,喝得老婆不一塊睡,計劃生育指標作了廢,老婆去找婦委會,婦女主任說,有酒不喝也不對,吃吃喝喝不犯罪。”那個時期,適逢電影《紅高粱》歌曲流行,有人戲改歌詞唱道:“你朦朧,我朦朧,你我正好簽合同。喝上一頓酒,省下九千九;吃上一頓飯,省下一兩萬。花高價,買名酒,名酒送禮趕火候。喝了咱的酒,不想點頭也點頭;喝了咱的酒,不愿舉手也舉手。一四七、三六九,九九歸一跟我走。好酒好酒。”作為一種社會現象,鄉謠的流行,需要一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一方面是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經濟相對發展,人們生活水平相對改善,社會環境相對寬松,人們有更多的抒情的自由和逸情。另一方面是改革尚未完成,新舊體制并行、摩擦、沖突,與此相適應的舊的規范在解體,漸失約束功能,新的規范正在建立尚不能充分發揮作用。因此,社會還不能把許多新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生活現象納入適當的規范,對一些鉆體制空子的失范行為,也難以有效制止。對此,人們在對改革充滿希冀和熱望中,又夾雜著種種困惑迷茫甚至焦慮、激憤。記得當時流行著這樣的一首鄉謠:“四十年代人送禮,子彈殼子炮彈皮;牢牢記住血淚史,萬眾一心對仇敵。五十年代人送禮,日記本子帶鋼筆;艱苦奮斗創大業,互相勉勵多學習。六十年代人送禮,馬列著作毛選集;涌現雷鋒千萬計,百姓稱贊好風氣。七十年代人送禮,小恩小惠小便宜;不走前門走后門,偷偷摸摸拉關系。八十年代人送禮,冰箱彩電收錄機;另送紅包不少氣,里面裝滿人民幣。當今社會人送禮,千萬不要再升級;唾棄庸俗和卑鄙,定會樹立新風氣。”這種鄉謠雖然一改過去的形式,有些話語不中聽,甚至對于時政予以過分的批評、嘲諷,但它畢竟記錄了那個時期的社會現象。它以輕松的形式,道出嚴肅的思考和對社會現象的美好向往。任何文學形式既有其長亦有其短,作為俗文學的鄉謠,更在所難免。想想過去那個年代,許多鄉謠的流傳,特有意思。就拿酒桌來說吧,有人為了辦事,往往從中午喝到晚上,光喝也不行,得有喝酒詞。那個時候,喝酒中幾句順口溜式的鄉謠往往讓你聽后會笑破肚皮。相傳一孫姓之人到一個村莊辦事,晚上喝酒喝得很晚了,看架勢一時半晌住不下,他站起來舉起酒杯說:“家住兩目山西起,山高路遠水平低。俺給大家敬個酒,希望伙計們莫嫌棄。”家鄉有個兩目山,方圓百里,十分有名。它是海洋與陸地的見證物。《平度地理志》曾有記載,山上留有許多貝殼化石。老孫的家就住在兩目山的西邊一個叫九山后的地方。他這一開頭,大家來了興致,你一言,我一語,十分熱鬧。喝了一回,老孫看看還沒有散席的意思。于是他又說出了一句順口溜:“天黑路不平,喝多了得步行,喝杯咱早停下,回家別等到雞打鳴。”主人一聽客人不想喝了,心想這哪能行,于是趕緊站起來舉杯來了一句:“老孫老孫你別愁,家里養著老黃牛。我套上地排車,一直送到你九山后。”酒場就是在這和諧的吟詠鄉謠的氛圍中愉悅地進行著,其酒也有情,其情亦融融。
沒有鄉謠的故鄉,好似沒有身份證、沒有名片的游客,而沒有底氣,沒有著落。
鄉謠的作者是誰,無從查考,或許出自某位鄉村秀才;或許你一句我一句湊成一章;或許最初只有一句半句,傳起來你添一枝我加一葉。時間長了,鄉謠多了些調侃的成分,再緊張的事,也無了當時的氣氛,鄉里人嘮起來卻勝似三國、西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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