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訓

文/支 幾

劉元訓

文/支 幾

劉元訓是見過大世面的。年輕時到過上海，去的時候，大概是紅衛兵時代。他個子高出常人一截，塊頭厚實，飯量大得驚人。以上海人的見多識廣來說，也不算什么稀奇，但還是招致很多不明真相的人圍觀他走路、吃飯，并感嘆云南人如何如何。這是劉元訓平常愛講的，也引以為豪，不過不知是真是假。但他去過上海，卻是千真萬確。那時十里八鄉的，去過上海的就他一個。

他略通幾個字，頭腦靈活好使，嘴巴犀利如刀。好像我記事時起，就一直是生產隊長，手頭掌握著很大的權力。常聽見他從廣播上不停地喊父親的名字，還有其他人的名字。每天出工干活，人們集中到村間專門搭建的臺子前，那臺子用石灰粉過，畫著紅太陽，還有紅旗、毛主席像等。他常常先是請示什么的，然后拿著書在讀，再然后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人的臉訓斥。而父親，是他訓斥得最多的，我覺得他很恨父親，就像父親很恨他一樣，但父親從來沒有像他一樣站在高處罵過什么。

他的小女兒和我是同學，開初還坐過一張桌子。有一天那女生沒有去上學，晚上回家我才知道，她天亮了沒有起床，吃早飯時家人才知道已死并尸體都變硬了。于是村間有人私語說是老天報應。當時我還不知道報應是什么意思，以為死在床上就是報應。但我書包里還有一個她給我的墨水餅，我一直舍不得用，聽說她死了，我就把那餅遠遠地扔到河里。

我上初中的時候，開始分田地。分田地用抓鬮的辦法，我爹抓的號不管是幾號，大多分的都是末尾的田塊。他還是隊長，但不用他安排做活，人們埋頭盤自己的，雖然有時也集中做一些。

劉元訓是十分不贊同包產到戶的。父親說他直到現在都還想著回到大集體。我問為什么。父親說大集體他不消做活，一天指手畫腳，喊喊叫叫就可以吃飯。包產到戶了，他得自己干嘛。他那些年整慣了，現在好些農事都不會，身體也不行。說完父親嘿嘿直笑。

父親說劉元訓經常站在路口，或者蹲在小橋頭向遠處凝望，曬曬太陽，吹吹散牛。如果碰上干活回來的，你只要說聲到家玩，他準要跟定你，不吃好飯也就不會有離開的意思。他吃飯時如果飯菜不夠可口，或者什么的，常用筷子敲碗邊，那聲音不是很叫人舒服。這樣一來，有些人路過遠遠看到，總會躲開他。

劉元訓家至今只點一只小燈泡，每月電費就5毛錢。劉元訓死后，小賣部的說劉元訓還差他1塊5的電費。父親說他想支付這點錢，但小賣部的老板不要。

劉元訓這些年一直靠政府給的補助生活。兒子兒媳由于和他思想上無法溝通，生活上更格格不入，都到外地打工了，劉元訓說這是給人家當狗。

父親曾經叫劉元訓把低保拿出點來買個電視，現在什么社會了，沒有這些不行。但劉元訓說我的錢，憑什么要白白交給人家。父親就和他理論。但我知道，就是十個父親，也不是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