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城市（組詩）

◆高專

1、乞

那只口缸，刺眼又生根似的

擺放在光天化日之下

——擲！

——不擲？

拷問著，考題一樣讓你繞避不及

這是交匯東西貫通南北的雙龍橋頭

酒店汽車客運站火車站在橋右邊

左邊是人氣蒸騰卻亂糟糟的螺螄灣市場

橋下緩緩沖動著清瀲的盤龍江

車聲人聲人氣尾氣魚龍混雜之地

口缸低訴著不被了解的另一世界

照臨他脊背和屁股的是紅日

不管怎樣，每天上班一樣

掏出口缸準時跪伏在橋頭

眾多行道中的一行

根本不瞅你是哪路神怪，不停地叩頭如搗蒜

裝滿了卻永遠空著的這只口缸

墜入其中淹得半死或摔得滿身泥濘者

也許不全都是傻子

面對口缸空了的等待，拿定主義

別猶豫不決或干脆閃開

把塘口留給下一位紛至沓來者

寸土寸金之地，腳影密麻見桿

他只對懂得彎腰者示以興趣或好感

他心悅于漫天紙幣輕揚而下

他習慣了硬幣哐啷啷落下的動聽

（震撼聲中，連灰塵都興奮了起來）

讓算盤珠子撥得噼噼叭叭的小肚雞腸

統統見鬼去吧

藍藍的天上，有紙鳶在飛

他的腦海中，有手掌揮之不去

2、等 車

站牌下，趙錢孫李百家姓悉數攏來

——一支冰棒的造型完成了

時光分分秒秒輕飏

美臀和短裙下的玉腿們

被目光寵愛地攙扶著，穿過

正義路的斑馬線

候車者，有低頭的，瞪眼顧盼的

有的為蠻橫的自行車閃出了道

有的心擅自出走已很久

風度一致地，大家按捺住蹦跳的耐心

現身了，多年未曾謀面的大學女生

一度滑落唇印 摔傷蚊子的臉

而今已無法熨燙

人堆里，扭頭間我發現了

找尋多年的中學語文老師

他女兒正待字閨中

靠站在另幾路公交車上，密匝匝的人

捂臭豆豉似的，不能動彈的目光下

是不自在的候車者

城市的車子模仿昆蟲，走一截

停一截，看見紅燈就裝死

等待，不約而同地等待

在等待的千差萬別中

那些個落差摧動了發電機組

等待，但不是《等待戈多》或多戈

轟隆隆的長方形鐵皮箱定會到來

那支冰棒也會自然化掉

破天荒抬起頭

街邊梧桐躥至一定高度

主干相繼被砍或鋸掉

余下的枝椏舉著嶙峋的手

乞討上蒼似的

春天過后，它們翅膀的濃陰

孵蛋母雞似的蓋嚴實了整條街道

——逛街納涼打盹看報紙……

多少次，甚至潛意識中

我們暗生感激——

感激樹之茁壯及其遮天蔽日

今日方才真相大白，驚呼上當

多少年了——并不存在的主干

就這樣欺騙了一大群我這樣的傻子

3、苦難，你好

絕然不同了

不安分的你，被苦難惡心地

噴吐出來

就像離開幸福不得不面對苦難的當初

禁不住，你頻頻回首

鳥習慣被氣流吹捧上藍天

習慣荊棘的蟲子在大理石上次次跌落

你已習慣苦難

苦難脫去了幸福的外衣，抹去了它膚淺的表情

深入根莖，你目睹了美麗艱難的上進

不是在澡堂拍打水花來感受海之浩淼

不是在獨木橋上丈量人生的無邊

曾卷入苦難的你，被莫名的力量涌撞著

渦流上，不能自已地打著漩

苦難石頭一樣深情地將你往底處拽

斷定你就此會安息下來

你卻掙扎地把頭浮出，一口氣對你是如此重要

仰望小草，盎然小草抬起比崔嵬更巍峨的頭

不喊叫的這一群啊，頭上是電閃雷劈的焰火

沒有不同，炊煙清澈的氣泡照樣裊裊

茫然時光無岸

生命之火行將化作了青煙

已不暢談理想，理想被現實捆綁著

在同一枝葉上奄奄待斃

死水的目光里已映帶不出生機

你和失去知覺的夢在沉沉下墜

然而生活的另一面或另幾面

又光芒照耀般地，引逗著

誘惑著輕喚著，讓你驚醒

于是強撐開眼，激勵自己

支撐住，得支撐住呀

可憐地斷氣的那些，再多一個支點

也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像奔向春天一樣要奔向生活

盡管我們常常因撲空而昏厥在南墻根底

縛滿石頭沉淪的船

終于又浮出水面，披沐著霞光

揚帆——直——驅——前岸

啊，也不過是礁石的碎片

暴風的爽氣和消除征途孤寂的驟雨

洶涌著囂張著

曾經紛紛紜紜不可一世的那些

先后潰敗下來

仿佛你站起身，海水驟降至膝蓋頭

坦途塌陷成就了飛瀑

苦難喂養大的你

歲月之鍋炒熘煎炸的你

看著這個世界，此時蒸騰出了幾多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