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可
情報機構里的學術人
□牛可
20世紀美國構建“大政府”歷史進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就是對專業化社會科學知識的利用。政府擴張其責任和權力、建立新的職能部門的過程,也是社會科學知識被動員、被利用和向學術之外的領域滲透推廣的過程。可以說,脫開對知識史的考察,美國現代政治史將缺失一個必要的立足點。
美國“情報共同體之父”、OSS的創建者和領導人比爾·多諾萬將軍有兩個相互聯系的清晰理念:情報工作本質上是處理信息的智力活動,有價值的情報更多地靠的是以合理、得力的方法對公開渠道資料信息予以收集和分析,而不是秘密渠道和間諜活動;面向高層決策的情報工作必須系統地、大規模地利用社會科學家的專門知識。這使得多諾萬屬意于將情報活動建立在學術共同體的已有基礎之上。早在1941年夏,多諾萬就延請著名外交史學家、戚廉斯學院院長威廉·巴克斯特第三在COI內組建了一個分析家委員會,吸收各學科專家加入其中。在COI向OSS演變的一年內,社會科學家的研究分析工作已在這個新生的情報機構落地生根了。于是當OSS正式成立時,就毫無爭議地設置了一個力量強壯的研究分析處。此時巴克斯特因身體原因退出,杰出的歐洲史和外交史專家蘭杰出任研究分析處處長。
蘭杰后來回憶說:“多諾萬對知識和想象力予以同等重視。他堅信,在許多美國大學里平靜地從事教學研究的人中不乏專攻外國歷史以及外國地理和語言的人,(情報工作)不去吸收利用這一巨大的知識儲備,乃至于這種密集的學術研究訓練和這種從更廣闊的視野中看問題的習慣,是一個莫大的錯誤?!痹谶@種理念下創建的OSS自始就擁有一種濃重的學術色彩。英國的軍事情報工作有悠久傳統,美國在創建其情報共同體的過程中對英國經驗多有效法吸收。但情報機構從學術界系統地汲取社會科學智力資源,在兩者間建立一種密切協作的關系,卻是美國情報系統甚于、勝于英國的特色。蘭杰斷言:“顯然多諾萬比我們的英國盟友更看重學術,也更努力地、更好地利用了我國的學術人?!?/p>
美國東部大學中向來有所謂“老男孩網絡”,在情報共同體的創建中,這種社會精英的人脈關系再一次成為一種服務于國家目標的“社會資本”。巴克斯特,特別是蘭杰,從一開始就在美國各大學中尋訪征召社會科學學者,也把自己的同事以及博士研究生帶進OSS,而先來的人又繼續把他們的同事朋友拉入,使得研究分析處像一個快速滾動的雪球,在短時間內擴充起來,最多時聚集了大約900名學者。來自哈佛、哥倫比亞、耶魯、普林斯頓、濱州大學的杰出學者充斥著研究分析處,以至于曾供職于OSS的著名作家斯圖爾特·阿爾索普稱研究分析處為“由學術明星組成的名副其實的銀河”。而蘭杰則稱:這些情報機構里的社會科學家是二戰期間“高層決策和大戰略的全部歷史中被遺忘的人”。
一個情報機構有如此高的智力密集度,著實是一件令人稱奇的事。1943年以后,研究分析處還招募到多位來自歐洲的流亡學者,包括一些大名鼎鼎的學者。更足可驚嘆的是,研究分析處里出了七位美國歷史學會的主席、五位美國經濟學會主席,以及兩位諾貝爾獎獲得者。
在研究分析處,雖然社會學家、經濟學家、政治學家、地理學家、心理學家等均有用武之地,但人數最多、作用最為突出的無疑是歷史學家。研究分析處中的歷史學家名單,就是戰后美國歷史學的名人錄。歷史學作為學術專業,其技能以對資料信息的收集、整理、鑒別、提煉、分析、綜合為本,其認識論立場強調事物的特殊性、整體性、動態性,其秉性氣質以周到、平衡、細致、扎實、審慎、穩健為特點,與情報工作的要求有極大契合之處。的確,當多諾萬向國會圖書館館長麥克利什征詢關于情報工作的意見時,后者指出,情報的礦藏就存在于圖書館的書架上,存在于歷史上出版的書籍、雜志、報紙和地圖中,只要這些信息資料能夠為有精湛研究能力的人加以發掘利用。OSS最初的辦公地點之一就設在國會圖書館的一個配樓之內,歷史學家在這里的工作方式,其實與他們在大學里時沒什么大的差別。
(摘自《世界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