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 旋
論吳鎮的“漁父”山水畫藝術
戴 旋
吳鎮是元代書畫四大家之一,善畫山水、竹石。以吳鎮1345年所作《漁父圖》、1336年所作《漁夫圖》和1341年所作《洞庭漁隱圖》為例,從構圖著眼,分析了吳鎮“漁父”題材山水畫的藝術旨趣。
吳鎮;山水畫;構圖;筆墨;意境;知人論世
吳鎮(1280-1354)字仲圭,號梅花道人,嘗自署梅道人,浙江嘉興魏塘人。據《滄螺集》卷三記載,吳鎮長住魏塘,“為人抗簡孤潔,高自標表”,隱居不仕,少與達官貴人往來。他的繪畫題材多為漁父、竹石之類,一生畫過很多《漁父圖》。他筆下的漁父是泛舟江湖、獨釣鱸魚的文人騷客形象。
吳鎮的漁父山水畫,煙波浩渺,峰巒隱現,畫面透出一股清曠野逸之氣。他與王蒙、黃公望、倪瓚齊名,并稱為“元四家”。近年來,人們多以“知人論世”的方法研究其作品。“知人論世”中國古代文論的一種觀念,意思是文學作品與作家的生活情況、思想感情以及時代背景有密切的聯系,只有了解作者的生活、思想和時代背景,才能客觀地把握其作品的內涵。中國畫和古詩文有密切的聯系,自古以來有“書畫同源”,“書畫相通”的說法。如唐代張彥遠在《歷代名畫錄》中就主張書畫用筆相同,元代趙孟頫也有“須知書畫本來同”的詩句[1]。因此,人們借用研究文學的這一方式研究中國畫便成了順理成章的事。但是,中國畫畢竟是與中國文學不同的藝術門類,書畫研究還要遵循書畫自身的規律。本文嘗試從圖像的視角來研究吳鎮的山水畫作品。
吳鎮的山水畫,多以“漁隱”為主題,構圖大多為“一河兩岸,三段式”,并在近景或中景的渚岸畫數株雜樹。“一河兩岸,三段式”構圖,在元代畫家中是盛懋、吳鎮和朱德潤、倪瓚等常采用的構圖方式。從吳鎮現存的作品來看,1345年所作的《漁父圖》(軸、上海博物館收藏)最能代表這種圖式。這幅畫最下端為近景,畫平遠山丘,兩棵蒼勁的巨樹擎天挺拔,山丘坳處有一間茅屋,茅屋后是平直的岸汀,岸汀生長茂密的幾排水草,水草旁邊漂著一葉小舟,舟上坐一個漁夫。中景為一片幾近空白的湖水。畫面的中上方為遠景,畫一組高低不一的土坡和一組一高一低的山峰,山峰為三角峰。土坡之間畫一道彎彎曲曲的河水,河水從遠方緩緩流過來,與中部水域融為一體。他1336年畫的《漁夫圖》(現藏于故宮博物院)也是一幅類似“三段式”構圖的作品:近景岸灘,河灘上長滿了稀稀疏疏的蒲草,隨風搖曳,使得畫面靜中有動;中景是一片湖水,水中畫一處渚嶼,上畫兩棵雜樹,一棵樹主干彎曲仰上,另一棵彎曲偃斜;遠景是一組土坡,土坡處畫兩棵彎曲交叉取勢的雜樹,與渚島上的兩樹呼應,更遠處是一巒秀峰。一派湖觀山色中,一漁夫安然垂釣。現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的《洞庭漁隱圖》(1341年):近岸平坡處畫幾株松樹,兩棵挺立,一棵虬曲,形態不一;中部河水寬廣,波瀾不驚;遠岸坡石堆積,雜樹叢生其上,坡與水相接之處蒲草叢生,土坡水邊飄一葉扁舟,一漁夫執竿垂釣。吳鎮的這種“三段式”構圖作品,畫面天高云淡,流水不驚,蕭簡通透,清曠高遠,給人一種遺世獨立,超然物外的感覺。
吳鎮山水闊遠構圖,樹木山石疏密有致、遠近相間,輕舟漂泊、靜中有動,蕭疏簡約。既不同于北宋荊、關全景構圖,又不同于南宋馬夏之邊角構圖,是元代畫家開創的獨特構圖方式,含蓄地表現了畫家的心理狀態。吳鎮作品遠景中的遠山、近景中的堤岸或土坡,把河水圍合成一個相對的封閉場景,從形式上看,遠山就變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在這方相對寧靜的水域之上,漁夫悠然自得地垂釣。漁夫不是在“人境”垂釣,乃是渴望寄身于一個不為人所知,不受世人騷擾的自我空間垂釣。這個空間是畫家營造的可游、可居、可隱的理想天地,既沒有權貴排擠之憂,又沒有同僚的傾軋之苦,成為畫家心靈的棲息地,是古今文人夢寐以求的山水天地。吳鎮采用這種獨特的構圖營造一個封閉的空間,在此封閉的空間中,心靈獲得了一個寬泛的空間。在吳鎮山水畫背后,深藏著對林泉高致、逍遙自在的追求及體味。這就是“一河兩岸式”構圖的深層心理意識。
董其昌說:“遠山一起一伏則有勢,疏林或高或低則有情。”中國山水畫發展到元代,自然中的山林泉壑、峰巒岫谷、汀渚雜樹都成為畫家表情達意的元素符號。吳鎮的“漁夫”山水畫剪輯了自然元素,以自然元素圍合空間的獨特構圖方式表現了畫家避世之道。但是多數學者沒有結合作品的構圖,僅從“知人論世”的研究方法出發演繹推論,認為這是由于當時蒙古族采取了民族分化政策,元代士人放棄了對國家、民族的責任心,退避山林,獨善其身,追求閑逸、超脫趣味是他們共同的愿望。這樣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結論流于概念化和抽象化。從具體的構圖著手,理解吳鎮遺世獨立的情懷就有了確鑿的論據。
無論是欣賞還是研究美術作品都不能離開作品的具體造型,因為形式是內容的載體。在吳鎮山水畫中,近景很少畫小樹,他喜愛畫三兩棵參天大樹,畫面上的樹木個個粗壯而枝葉茂密,富有強勁的生命力。有研究者認為,樹是畫家心靈的寫照,預示作者孤高、耿直,雖“勢力不能奪”的強烈個性。有人從文化源頭上考察,認為“樹木”在中國古代往往和隱士聯系在一起。自從莊子提出“此樹因不材而得以終其天年,豈不是無用之用,無為而于己有為”之后,樹木就己經變成了一種文化符號,碩大而無用,成為無用之用之物。“無用不是完全無用,而是與大多數普通的人相同,不因才美被統治階級發現而加以利用”[2]。他們認為吳鎮通過‘樹木”這個特殊的符號傳遞他內心的情感:以“樹木”喻己,成為時代無用之物。我們認為,擷取畫面組成元素作文化闡釋有一定合理之處,但是繪畫首先是構圖、造型和筆墨的藝術,如果不從造型入手分析,畫作內涵分析就將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如果他的《漁父圖》少了兩棵巨樹,《洞庭漁隱圖》少了兩棵巨松,整個畫面將大異其趣:其一,畫面將失去均衡感,頭重腳輕;其二,畫面失去層次感,空曠單調;其三,現在近景、中景中的樹木和遠處的峰巒相互掩映襯托,突出了畫面幽深遼闊高遠的意境,如果刪除作品中的樹木,這種意境就將不復存在。因此我們認為吳鎮作品的“樹木”是組成畫面整體的重要元素,且服從畫面整體。有了“樹木”與山水坡石的互映,畫面才顯得和諧勻稱,層次分明,意境高遠,才合畫理。因此,“不要孤立地認識形式因素的作用,而是把形式因素之間的關系以及形式與表現內容之間的聯系、相互作用視為一個整體”[3]。只有從造型出發,研究“樹木”在畫理方面的作用,在形式基礎上作文化闡釋才有一定的美術學意義。
元季四大家筆墨各有千秋,“黃之蒼古,王之秀潤,倪之簡遠,吳之深邃”。吳鎮山水畫技法上乘董巨而兼習馬、夏斧劈皴和刮鐵皴,善用濕墨表現山巒林木的茂密蒼郁景色,并吸收了李、郭的某些畫法,又吸收了趙孟頫重“古意”的思想,博取眾長,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筆墨風格。清代秦祖永說他的作品“墨汁淋漓,古厚之氣,撲人眉宇”[4]。
以現藏于故宮博物院的絹本水墨 《漁夫圖》(1336)為例,整幅畫面取景于江南水鄉,先以淡墨勾勒出遠處山巒,再以披麻皴出山石的肌理,使山石顯示出質感,峰巒礬頭處以濕筆點苔,圖中的樹木和水草則以濕筆畫成。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的《秋江漁隱圖》、藏于故宮博物院的《溪山高隱圖》等作品,均先以濃墨中鋒勾勒出喬木樹干,以淡墨勾畫山之輪廓,再以淡墨皴擦古木蒼皮,皴擦山嶺巖石之貌,復以濕墨襯染,層層渲染,濃淡相宜,輔以濕墨點苔,使得畫面沉郁蒼勁,凄清凝重之中透出一股雄渾肅穆之氣。正如清代吳歷在《墨井畫跋》中所言:“梅道人得董巨風骨氣候,帶濕點苔,蒼蒼茫茫,有雄邁之氣”。如1345年作的《漁父圖》(軸),整幅畫以水墨為主,先用線條勾勒山石土坡輪廓,采用長披麻皴掃寫江南土山或皴擦雜樹古木枝干,然后罩上一層淡墨,再用濃墨點苔。筆法圓潤,厚重飽滿,生動地描繪出“放歌蕩漾蘆花風”的詩意,意境幽深。縱觀吳鎮的山水作品,以濕筆重墨為上,輔以濕筆積染鋪寫,是其獨特的筆墨語言。這種處理使水墨氤氳的中國畫獨具特色,別具一格。“元四家中,吳鎮是以水墨氤氳,氣韻沉厚的特征見稱的。他的用筆爽勁利落,給人一種痛快淋漓之感。”[5]
追根溯源,我們認為,濕筆重墨與吳鎮的生活環境,生活境遇密切相關。吳鎮身處江南,江南一年四季,氣候濕潤,草木蒼翠,郁郁蔥蔥,濕筆重墨恰到好處地表現了江南的山水草木景致,煙雨茫茫之態,使他的山水畫氣象沉郁,墨色淋漓。這種效果能給觀畫者凄靜、孤寂、超塵脫俗的感覺。“墨色淋漓障猶濕”,正如傅益瑤評價他父親傅抱石的作品所說,“這個濕字是天地的潤氣,而不是紙上的水分”[6]。吳鎮的重墨山水對明代的沈周、文征明等畫家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中國畫是構圖、造型和筆墨的藝術,中國畫與中國文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知人論世”的研究方法無疑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但是如果我們研究中國畫不從國畫自身出發,無論得出什么石破天驚的結論都無濟于事。因此,只有結合作品的構圖、造型和筆墨研究吳鎮的作品,才能真正領會“漁父”題材山水畫的內涵,才能真正了解吳鎮山水畫的藝術取向和藝術價值。
[1]笪重光.畫筌[M].關和璋,譯解.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87:59-60.
[2]王威威.莊子學派的思想演變與百家爭鳴[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05.
[3]王令中.視覺藝術心理[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05:33.
[4]鄭朝,藍鐵.中國畫的藝術與技巧[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5:131.
[5]陳翔,等.創造與永恒:中西美術史話:美術分冊[M].上海:百家出版社,1997:262.
[6]傅益瑤.我的父親傅抱石[M].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185.
J205
A
1673-1999(2011)23-0134-02
戴旋(1970-),男,江蘇阜寧人,碩士,江蘇鹽城工學院(江蘇鹽城224051)設計藝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書畫藝術。
2011-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