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曉輝
(湖南科技大學藝術學院,湖南湘潭 411201)
清朝初年,土司與封建王朝存在尖銳的矛盾。一方面,土司擁兵自重,與中央王朝對抗,違背了中央王朝利用土司制度加強對少數民族地區統治之宗旨;另一方面,土司間相互爭斗,戰禍不斷,民不聊生,加之各地土司對土民的政治壓迫和經濟剝削,導致人民怨聲載道。因此,康熙初年,在平定了西南“三藩之亂”后,清王朝開始實施加強中央集權、逐步削弱和消滅土司的政策。所謂改土歸流,就是清王朝在中南和西南少數民族地區廢除土司統治,設置流官,建立直接統治的政策。
早在康熙初年,湘西臘爾山地區六里(今花垣)苗民因不服土司的統治曾多次要求改土歸流,但因時機不成熟,均遭拒絕。此后,苗族人民對土司和流官“時附時叛”。為了加強統治,1703年,清廷命吏部尚書席爾達,湖廣總督喻成龍,湖南巡撫趙申喬等統領湖南、廣西、貴州三省官兵進攻臘爾山區,用兵兩月,迫使苗民編戶納糧“歸流”。將下四里苗寨設乾州廳;改鳳凰鎮為鳳凰營,后又改為鳳凰廳;1730年,辰沅永靖兵備道道員王柔領兵進攻六里,設立永綏廳。至此,臘爾山區的設治歸流完畢。雍正在位時接受云貴總督鄂爾泰奏議,全面展開改土歸流。雍正四年(1726年),桑植土司向國棟與容美、永順、茅崗各土司因利害沖突,彼此尋釁仇殺,“民不堪命”。[1](77)漫水各土司也相互吞并,干戈不止。[2](98)土司之間的混戰與仇殺使社會不寧,民不聊生,激起了人民的不滿與反抗。雍正七年(1729年),清廷命湖南按察使王柔、總兵劉策等分赴永順、保靖、桑植等司,曉以利害,爭取土司自動請求改革,在外有重兵壓境,內有土民控告的情況下,保靖、永順、桑植等地土司被迫自請改土。
改土歸流時,清政府對土司采取區別對待的政策,自請改土的土司分別委以參將、外委、千總、把總等官職,并準其世襲;強行改土的不再封官;抗拒者則以罪革職,并且令土司及其親屬遷往外地,以防隱患。土司屬下的土官,令其“各歸本土安業”。
改土歸流政策改變了封建領主制的土地關系和土民的人身依附關系,使廣大農奴逐步轉化為自由農民,并擁有自己開墾的土地,從而使其生產積極性有所提高,客觀上促進了湘西地區社會經濟的迅速發展。[3](149)清代改土歸流打破了元、明以來“漢不入境,蠻不出洞”的禁令,加深了少數民族與漢族的彼此了解,有利于國家的統一和民族間的自由往來與經濟文化交流,促進了民族大融合。雍乾年間,清政府在湘西地區共廢除大小土司59個,設立19個縣、廳、直隸州,使湘西地區納入了中央政府的直轄范圍,打破了土司割據一方、各自為政的局面,加強了國家的統一和內地與邊疆的聯系。生活在湘西的少數民族在納入全國統一政權管理之后,建立了與漢族地區相一致的政權機構,其一是,地方設置道、府、縣(廳)三級行政組織,如永順府下設永順縣、龍山縣、桑植縣、保靖縣、安福縣(永定縣);辰沅永靖兵備道下轄鳳凰廳、乾州廳、永綏廳;辰州府下設瀘溪縣。道(介于省與府之間的行政機構)有道員,府有知府,廳有同知或通判,縣有縣令。其二是,建立基層政權機構,實行保甲制度。十戶為一牌,立一牌長;十牌為一甲,十甲為一保,立一保正;在設廳的苗區中心地帶——所謂“生界區”,則實行百制,十戶左右為一寨,立一寨長;十寨左右為一百戶,設正副百戶長各一人。保甲制度的實施,加強了中央政權對地方的統治,維護了地方治安。
土司制度是一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康雍時期,土司制度已愈來愈成為生產力發展和社會進步的障礙。一方面,土司制度已嚴重阻礙生產力的發展;另一方面,土司制度也不利于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鞏固。為此,清政府決定實行改土歸流。全國大規模的改流實施后,清政府遂派湖廣總督邁柱對土家地區土司實施改土歸流。從雍正五年(1727年)至十三年(1735年),清廷采取大軍壓境、“恩威并用”的辦法,對土家地區土司進行改流,整個進程基本上是以“和”的方式進行,“唯容美銷用兵”。據《容美土司資料列編》記載,雍正十一年(1733年),容美土民因不堪土司田旻如的“凌辱”,當田旻如親赴轄地催繳秋糧時,發生了數地人民“抗糧結黨,攜家帶眷,將把官親舍田旻如、頭目向玉,黑夜捆縛,盡行逃出,并殺死唐玉虎、覃文榮、金爪等情”。清政府在改流的土司區設立郡縣。雍正五年(1727年),在南渭州、施溶州、田家洞長官司等地置永順縣,在上溪州、白巖洞長官司置龍山縣、在保靖宣慰司及五寨長官司地置保靖縣;雍正七年(1729年),在桑植宣慰司地置桑植縣,并以上諸縣建永順府。同年,在筸子坪長官司置鳳凰直隸廳。改土歸流的實施,徹底打破了“漢不入境,蠻不出洞”的禁令,“昔日鴻界分夷夏,今日星軺任往返”,大批漢地流民進入土家地區。這些數量眾多的漢人到土家地區,與土家人一起生活,促進了民間文化的廣泛交流。
清政府為實施其文化統治,在土家地區設立學堂,向土家人灌輸其思想。乾隆中期以后,土家地區各縣均設立了縣學,并且“遍設鄉學”,使部分土家子弟能夠系統地學習漢族文化知識,掌握漢族文化的基本內容。一時間,土家地區“誦讀之聲不絕”,各縣“應試者不少千余名”,造就了彭秋潭、田泰斗、陳汝燮、陳景星等一大批土家文人。他們憑借學習到的知識,吟山川,歌人物,創作了具有自身特點的詩文作品,使這一時期的土家族文人文化發展到了一個新的水平。
清政府通過禁止土家文化(如“禁白布包頭”,“禁端公邪術”等)提倡漢文化(如“有議婚者,請憑媒約,兩家通知明白”等)的政策,使土家族傳統文化逐漸凋敝,漢文化在土家族地區大行其道。不少土家族人逐漸放棄了自己民族的傳統習俗,接受漢族文化風俗。例如,在喪葬方面,一些地區廢棄了懸棺葬等古老風俗,開始接受漢族道士為亡人舉行喪葬的禮儀,如“開路引亡”、“解生死劫”、“做道場”等。在節日習俗方面,慶元宵、春節拜年、清明掃墓、中秋祭月等漢族節日習俗開始土家族地區盛行。[4](46)但是,土家族土文化與漢文化的結合,也豐富了土家族文化的內容,產生了獨具地方特色的新文化。如這一時期的土家歌謠,因為大量吸收了漢族歌謠的表方法和漢族文化的內容,其表現方式更為多樣,內容更為豐富。對于外來的南戲、陽戲等漢族劇種,土家人經過加工改造,創造了具有本區域特色的民族戲劇,從而豐富了土家戲劇的內容。至于在宗教信仰方面,土家人受漢文化的影響就更加明顯。所有這些都表明,漢文化的傳入帶來了土家族文化特別是民間文化的發展。
改土歸流后土家族服飾和語言也發生了重大變化。首先,在服飾方面,改土歸流前土家族人著衣喜愛青藍色,穿大衣大袖,無領滿襟短衣,袖口和衣服沿邊鑲有三條花邊,男女都喜歡頭纏長布帕,多為黑白兩色。1730年,永順知府袁承寵頒布了《詳革土司積弊略》,化導土民“分別服制”,致使土家族服飾發生了變化,“男女服飾無詭異,視貧富分奢華”,并且“漸與漢同。”其次,在語言方面,隨著漢人的大量遷入和清政府強行推行“官話”,土家語言逐漸為漢語所代替。改土前“鄉談多不可解”,改土后“能道官語者,十之五六”,“能操種音者十無一二”,“惟鄉曲間有蠻聲”。
在苗族分布地區,土司土官的裁革、停襲,康熙初年即已有之。至雍正年間,清朝統治者在包括苗族地區在內的整個西南土司地區,大批裁革土司土官,形成了改土歸流的高潮。關于在土司地區進行改土歸流的直接目的和動機,雍正四年(1726年)云貴總督鄂爾泰著名的《改土歸流疏》中闡述較為清晰。鄂爾泰奏云:“臣思前明流、土之分,原因煙瘴新疆,未習風土,故因地制宜,使之向導彈壓。今歷數百載,以夷治夷,即以盜治盜,苗、倮無追贓抵命之憂,土司無革職削地之罰。直至事上聞,行賄詳結,上司亦不深求,以為鎮靜,邊民無所控訴”。[5]同時,“云貴再者,……礦石鹽井出產頗多,何至兩者省賦稅不如江南一府?”[5]在鄂爾泰看來,土司制度已不能適應清政府的統治需要,改土歸流也勢在必行。雍正四年(1726年),桑植土司向國棟與容美、永順、茅岡各土司“相仇殺,民不堪命”,土司唐宗圣、向國佐、向朝先等“請內附”。于是先后設永順同知一員和保靖同知一員,開始作改土歸流的準備。同時,根據當時的形勢作了軍事上的部署。雍正五年(1727年),鎮筸總兵楊凱由桑植率兵赴保靖“彈壓”,道經永順,“諭”宣慰司彭肇槐“納土”,肇槐“懼”,“獻土投誠,并請歸江西祖籍”。第二年,“奉旨”賜彭肇槐萬兩銀子,“聽其在江西祖籍立產安插”。遂改永順司為府,分其地為永順、龍山二縣。由此可見,湘西土司“獻土”并非自愿,而是人民反抗斗爭和清廷政府武力威脅,“雖欲不歸流不可,推其意,以為負固不服,必遭滅族之禍,似不若掩耳盜鈴,尚得恭順虛譽也,而況有世襲之微職乎。”[6](68)原永順司所轄南渭州土知州彭氏,施溶州土知州田氏,上溪州土知州張氏,臘惹洞長官司向氏,麥著洞長官司黃氏,驢遲洞長官司向氏,施溶溪長官司向氏,白崖洞長官司張氏,田家洞長官司田氏,均于雍正五年隨宣慰“納土”,以其地分隸永順縣和龍山縣。同年,又追繳桑植宣慰司向國棟印篆,改其地為桑植縣。向國棟則“以罪安置河南”。雍正七年(1729年),置保靖縣,原保靖司宣慰使彭御彬“安置遼陽”。桑植下洞長官司向鼎晟,“請效永順土司之例,改土歸流。”雍正十三年(1735年),上下洞長官司向玉衡、向良佐“納土”,“奉旨”給玉衡、良佐把總銜世襲,“分其地為四里”。又“析永順、安福、慈利并永定衛地,置永定縣。以原桑植司、上下洞長司地及原安福所面故地,又分慈利十四、十五兩者,置桑植縣。清代改土歸流后,雍正十年,清政府特別規定在湘西地區設立“苗童生”。乾隆二十一年,準改“苗童”為“新童”,改“苗學”為“新學”,“以嘉向化維新之意”。到了嘉慶十三年(1808年),清政府根據湖南巡撫景安、學政李宗翰奏請,在鳳凰、乾州、永綏、保靖四廳另編“邊”字號,參加鄉試的童生在30名以上者,“于本省額內取一名”。這些措施極大地鼓舞了人們的積極性。
[1][清·同治]周來賀修.羅教純,陳錦纂.桑植縣志:卷八[Z].1873.
[2][清·同治]周來賀修.羅教純,陳錦纂.來鳳縣志:卷二十七[Z].1873.
[3]王承堯,羅午.土家族土司簡史[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1.
[4]段超.改土歸流后漢文化在土家族地區的傳播及其影響[J].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04(6).
[5][清]趙爾巽.清史稿:卷二八八[M].北京:中華書局,1976.
[6][清·雍正]魏式曾,唐賡修,李龍章纂.永順縣志:卷十五[Z].18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