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美南吉
五個盜賊來到花木村。村頭是一片長著山楂樹和苜蓿草的綠野,一群放牛的孩子正在這里玩耍。
盜賊們鉆進草地里。盜賊頭兒說:“我在這兒等著,你們幾個到村里去轉一下。”頭兒坐在河邊的草地上,抽起煙來。
“昨天我還是單干,今天第一次成為盜賊的頭兒。”頭兒自言自語,“看來,當頭兒實在不錯。”
一會兒,徒弟釜右衛門回來了。直到昨天,他還是個走街串巷的鍋匠,專門修造鐵鍋和茶爐子。
“頭兒,頭兒!”釜右衛門喊道。頭兒忽地站起來:“嚇我一跳。村里怎么樣?”
“太好了,頭兒!一個大戶人家有一口能煮三斗米的大鍋,值大價錢哪!院里還有口大鐘,砸碎了,起碼能做50個茶爐。”
“混蛋!”頭兒呵斥道,“你小子三句話不離本行,哪有只去看飯鍋和吊鐘的賊?喂,你拎那口破鍋干什么?”
“我路過一家門口時,看它掛在籬笆上,鍋底有個窟窿。我忘了自己是賊,告訴那家媳婦說,拿20元錢就能修好。”
“真是個糊涂蟲,你根本就沒把我們的買賣裝進腦子里!”頭兒命令道,“你再到村里好好看看!”釜右衛門提著那口破鍋,返回村去。
這時,徒弟海老之丞回來了。直到昨天,他還是個鎖匠,專門給大家修鎖。
“頭兒,這個村子不行啊!”海老之丞說,“無論是倉庫還是門上,掛的鎖都不像個樣子。看來,我們的買賣沒希望了。”
“什么買賣沒希望了?”“嘿,修鎖呀!”
“你小子也本性難改!門鎖越不結實,我們下手豈不是越方便嗎?糊涂蟲,再去一趟看看!”
接著回來的是少年角兵衛。他原是耍獅子的藝人。角兵衛邊吹笛子邊走。
“你怎么總是吹笛子?當盜賊要盡量不出聲。”頭兒責備說,“你小子看到什么了?”
“我順著河往前走,看到一所小房子,房檐下有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兒。那老頭兒正吹著笛子,聲音好聽極了。他見我愛聽,便笑瞇瞇地連吹了三支長曲子。作為答謝,我給老頭兒連翻了七個筋斗。”
頭兒不耐煩地說:“那后來呢?”
“我說那笛子真好。他說笛子就是用那地方的竹子做的。我到那兒一看,嗬!數百株竹子發出沙沙的響聲……”
“嘮嘮叨叨的,真是沒用。你也再去一趟!”
最后回來的是鮑太郎。他原是木匠的兒子。直到昨天,他還在巡視寺院和神社的門窗,一心想學習木匠的手藝。
“你這小子,大概也沒看見什么正經東西吧?”
“不,我看到財主了……”鮑太郎激動地說。頭兒立刻露出笑臉:“噢,財主?”
“是很闊氣的財主!我進入他家客廳,往天花板一看,是日本九州杉木做的。家父要是看到這個,不知該有多高興……”
鮑太郎猛然想起自己是盜賊,不禁慚愧地低下頭,不等頭兒吩咐,便轉身又回去了。
只剩下頭兒一個人了。他自言自語:“當盜賊的頭兒也不是個輕松的事呀!”
忽聽背后有人喊:“伯伯!”頭兒回頭一看,一個七歲左右的可愛男孩牽著牛犢站在面前。
“伯伯,這牛請您先給我牽一會兒……”男孩把紅色牽牛繩塞到他手里。頭兒動動嘴唇,正想說點什么,小男孩已去追趕那些遠去的孩子了。
頭兒牽著繩子,望著牛犢,“撲哧”一聲笑了。“啊,真好笑!眼淚都笑出來了……”頭兒的眼淚流個不停。
“我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哭了。”是的,頭兒確實哭了,這是快樂的緣故。多年來,他一直被、人冷眼相看。走到街上,人們都離他遠遠的,把門窗關得緊緊的。想打聲招呼,人們也會突然收起笑臉,把頭轉向一邊。就連江湖藝人耍的猴子也不肯答理他,把他好意送的柿子扔在地上。今天,這個穿草鞋的孩子卻把他當作好人,要他照看牛犢。他還是第一次被別人如此看待!
不一會兒,天色暗下來。村中升起白色炊煙,孩子們的嬉戲聲漸漸遠去。直到孩子們的聲音完全消失,仍然不見小男孩回來。
四個徒弟一起回來了。“哎呀,頭兒!你怎么流淚了?”海老之丞問。
“這個……眼淚這東西,流起來就沒完……”頭兒說著,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頭兒!我們四個人這次可是用盜賊的眼睛看準了。釜右衛門發現五家有金茶鍋。海老之丞看好了五家倉庫的鎖,用根彎釘就能打開。我也摸清五家房后的板壁很容易鋸開。角兵衛也不孬,發現五家的圍墻,穿高底木頭鞋就能跳進去。這回該表揚我們了吧?”鮑太郎神氣十足地說。
頭兒卻答非所問:“這牛犢是一個孩子要我照看的。我們去找那孩子。”
“頭兒,你要把牛犢送回去?”釜右衛門有些納悶兒。
“對。”
“盜賊也干這種事情嗎?”
頭兒苦笑著把事情的原委講了一遍。徒弟們終于領會他的意思,同意去找那個孩子。五個盜賊牽著一頭牛犢走著……
“頭兒,深更半夜的,這樣找下去,恐怕沒用!”海老之丞疲倦地說。
“不,無論如何也得找,非還給那孩子不可!”頭兒說。
“沒辦法了,除非到村公務員那兒去報案。”釜右衛門說。
頭兒沉思了一會兒,撫摩著小牛犢的頭說:“好,就去那兒吧!”
打聽到村公務員家,盜賊們發現,公務員是位戴眼鏡的老人。
頭兒說明來意,老人把五個人打量了一番。
“你們五個人我怎么從未見過呢?是從哪兒來的呀?”老人問,“是不是盜賊?”
“不!我們是走江湖的手藝人,鍋匠、木匠和鎖匠……”頭兒慌忙回答。
“盜賊是不會送還東西的!實在對不起。”老人向他們道歉,把牛犢收下,叫仆人送到倉庫那邊去。
“都累了吧?我剛弄來瓶好酒,咱們一起喝,交個朋友怎樣?”老人說著,把五個盜賊領到房檐下的走廊上。
夜色中,五個盜賊和公務員一起開懷暢飲,就像有十多年交情的老朋友那樣有說有笑。頭兒鼻子一酸,眼睛又濕潤了。
最后,五個盜賊起身向老人道謝一番,告辭了。走到路旁的柿子樹下,頭兒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腳步。鮑太郎問:“頭兒,你忘了什么東西吧?”
“嗯!忘東西了,你們和我再回去一趟。”頭兒領著徒弟又回到公務員家。
“老先生,我不能不跟您說實話,我們這些人都是盜賊。”頭兒說。老人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老先生,我本來不想把實情告訴您,可您是好心人,看到您把我們當正派人看待,我就沒法欺騙您老人家了。”
頭兒把自己干的壞事全坦白了,最后請求說:“他們四人是昨天剛剛成為我徒弟的,還沒做什么壞事,請您大發慈悲,饒恕他們吧!”
第二天早晨,鍋匠、鎖匠、木匠的兒子和小藝人都離開花木村,各奔他鄉了。四個人低頭走著,想著頭兒的所作所為,認為他確實是一個好人。他們想起頭兒分手時說的話:“以后絕不能當盜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