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水
韓國獨立紀錄片導演李忠烈用三年時間拍了一部片子《牛鈴之聲》,連他也沒有想到這竟成了第一部登上韓國電影票房周末榜首的紀錄片,他更沒有想到,片子拍成后,他再也沒有起過自殺的念頭。
李忠烈在鄉下長大,等他做了紀錄片導演后,一直在拍城市邊緣人,距離鄉村越來越遠。在韓國拍獨立紀錄片異常辛苦,據李忠烈講“有人連吃飯、結婚的條件都沒有”。他的妻子忍受不了那種缺乏安全感的生活,帶著女兒離開了他。這時候,李忠烈拍攝紀錄片的激情也開始冷卻,不但懷疑自己,而且“搞不清紀錄片到底要怎么拍了”。于是他決意自殺,并且在屋頂上架起攝像機,將自己坐吃等死的自殺過程拍攝下來。然而鏡頭里的自己太胖了,他感到顯不出凄美悲愴的崇高的審美價值,便決定減肥后再自殺。
恰在此時,一個朋友敲開了李忠烈的家門,希望他去拍鄉下的一位老爺爺和一頭老黃牛。
這位老爺爺叫崔益鈞,78歲,頭發花白,皺紋滿面,臉膛被太陽曬成泥土一般的灰褐色。老爺爺的老黃牛呢?連一個土氣普通的名字也沒有,它渾身皺褶,毛色斑駁,兩邊的牛角朝內彎著,都快頂到臉了。兩個生命都太蒼老了,都沉浸在暮色里,相偎相依,即使他們待在一塊兒不言不語,那種生命的本質也會悄悄地打動你。
獸醫斷言說,老黃牛只能再活一年。老人崔益鈞臉色有些難看,稱獸醫的話是假的。我們不知道老人心里究竟想些什么,只是從此以后他更離不開這頭陪伴了他很久很久的老黃牛了。
崔益鈞老人左腳有殘疾,幾十年來,他就是帶著行動的不便,跟妻子一起,在任勞任怨的黃牛的協助下,風風雨雨挺了過來,養育大了九個孩子。孩子們都很有出息,都在首爾成家立業,想接父母過去生活,但是老人們離不開鄉村,更離不開自己的老黃牛,只好讓他們繼續住在鄉下。
每一天,老人都要像以往那樣帶上老黃牛,駕著老牛車,晃晃悠悠地來到田地里,不論是耕耘還是收獲,他都很信任和愛護老黃牛。
老黃牛走起路來一步三搖,讓人擔心它隨時都會倒下去。即便是這樣,崔益鈞老人也要堅持將它帶到田地里。在老人看來,也許田地要比牛棚更有利于老黃牛活下去。老黃牛到了田地里,他常常任憑它在田埂上悠閑地啃著青草,什么活兒也不用做,僅僅是給他做個伴兒。老人則把自己當成了老黃牛,連跪帶爬地在田地里勞作不息,令人動容。
也許在老人看來,老黃牛就在那里,生活就在當下,必須堅持下去。堅持,堅持到底,哪怕再艱辛,也絕不放棄。
當孩子和老伴兒都勸老人賣掉老黃牛時,他只好帶著它來到集市上。可是他真的舍不得老黃牛,于是使了一個計策,故意喊出一個天價500萬韓元(合人民幣3萬元左右),沒有人買,他自然要把它領回家,繼續養著,繼續在牛鈴聲中相依為命,不離不棄。
三年后,老黃牛死了,非常安詳,老人將它埋到墳墓里,墳墓很快長出了青草。耕牛的壽命據說只有15年,而崔益鈞老人的黃牛整整活了40年,這不能不說是個生命的奇跡。
老人的老伴兒說他:“沒有這頭牛,他大概早死了。我敢說韓國沒有任何一頭牛馱了這么多柴火才死。”而堅持拍到老黃牛離開世界時的李忠烈則說:“老爺爺和牛,像藥一樣治愈了我的自殺傾向。”也就是說,一頭牛救了兩個人,讓兩個男人在困境中選擇了一種頑強的活法,讓人在寒冷中看到了溫暖的綠色。
憑借紀錄片《牛鈴之聲》獲得韓國第45屆百想藝術大賞電影類新人導演獎時,李忠烈在獲獎感言中動情地說:“感謝片中那對老夫婦,感謝那頭老黃牛。”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