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艷梅
向日葵照亮心靈
——讀夏澤奎《向日葵》
張艷梅
向日葵是我們北方很常見的一種植物,花很美,瓜子很香,童年的那些歲月,物質匱乏,瓜子幾乎是孩子們最好的零食了。讀《向日葵》,讓人懷鄉,懷舊,懷念童年。
《向日葵》是年輕作家夏澤奎的一部散文、隨筆和小說合集。學者韓石山曾經評價夏澤奎的寫作:“他的文風樸實,自然,灑脫,真誠,呈現出一種大氣的品質。這是他有別于同齡作家的特征,他的執著也同樣讓人印象深刻,在當下文壇尤為可貴。”【1】徐則臣則認為夏澤奎是“當今文壇的多面手”。一般來說,寫小說和搞評論的是兩支隊伍,雖然偶有交叉,不過多半是臨時客串,自己的主體身份相當明確,或者說寫作立場和身份意識那是很清楚的。就像學者作家徐坤,這位中國社科院的文學博士,大眾了解她還是因為她的小說創作。曾有人很形象地說,創作兼及評論很像足球上的雙重身份,既是踢球的又是吹哨的,這個雙重身份,在徐坤眼里意味著一種兩面不討好的困境:對同行的評價,如果說好,難免被人認為是友情,如果批評,那就不免還要首先自問。那么,我們在夏澤奎的寫作中,是不是也會看到這種困擾呢?還是說,他憑借某種努力正在試圖超越這種困境?
詩論文論 夏澤奎喜歡詩歌,尤其喜歡中國古典詩詞,喜歡自然的詩美,他對詩歌的感悟是內在的,努力貼近詩人的生命和呼吸,貼近詩歌的性情和魂魄。我們都知道,詩論不好做,尤其是在詩歌極端邊緣化的當下,在詩歌觀念紛紜、詩壇諸侯割據的今天,很多詩論都缺乏理性的詩學立場。靜下心來專注寫詩的人不多,專注讀詩的也很少了,讀了以后,還能很好地表達內心感受的就更不多見了。夏澤奎不是專做詩歌研究的,他的解讀更多的是從一個熱愛詩歌的讀者角度進行的,不過,在《陳陟云:前世有緣,今生無悔》、《眾聲嘈雜中的詩人鄭煒》、《何三坡的〈灰喜鵲〉》三篇詩論中,我們看到了夏澤奎相當明確的詩歌觀念:朝向傳統,朝向自然,朝向人性,去除偽裝和遮蔽,回復生命與情感的本真。他準確把握了他的閱讀對象,從無聲處的細膩情懷中,讓我們看到了他詩意盎然的心靈世界。
夏澤奎寫散文,寫小說,他對當代作家的解讀融入了自己對于文學的獨特理解。我對徐則臣的小說創作一直也很關注,不過閱讀和評論的多是他被廣為稱道的“京漂系列”。夏澤奎則把目光鎖定徐則臣的故鄉系列,也就是“運河、花街、人家小說”,他認為,經由這些故園記憶的深情書寫,獨特的生命成長和精神體驗構建了屬于徐則臣的文學烏托邦。或許是和他的故鄉記憶和田園深情有著內在的相通,他的閱讀和解讀,引起了我的內心共鳴。還有他對阿城的喜愛溢于言表,他對張煒的認同發自內心,他對少數民族女作家葉梅的理解,同樣體現了一種堅定的文學觀念和人生理想。
鄉情散文 故園散文是現代散文中的一個重要分支,從創造社,到新月社,再到京派作家,不少名家為我們留下了經典之作。上個世紀20年代初,周作人在《新文學的要求》一文中指出,人的文學或人道主義的文學,“就是個人以人類之一的資格,用藝術的方法表現個人的感情,代表人類的意志,有影響于人間生活幸福的文學。”【2】“文學是用美妙的形式,將作者獨特的思想和感情傳達出來,使看的人能因而得到愉快的一種東西。”【3】生活的流水滔滔不息,作家們行走,回望,思索,記錄,是一種對愛的守護,也是一種對完美的渴求。細碎的生活點滴,溫馨的情感流云,都在故園往事和鄉情柔板中,沉淀,凝結。
在鄉間田野長大的夏澤奎,對鄉村和泥土有著深厚的情感。他從優美寧靜的湖北竹山老屋,一路漂泊到工業發達熱鬧繁華的南方城市,在他的身上,既標記著鄉土中國的平淡、寬厚和堅韌,又打上了現代都市進取、理性和鋒利的烙印。在夏澤奎的回憶性散文中,我們看到了燈紅酒綠的都市生活,他鄉游子的內心憂傷和執著信念。這些憶舊懷鄉的篇章質樸無華而又韻味獨具。《給了我生命,給了我春天》、《遠去的父親》、《橡皮樹》、《故鄉記憶》,這些飽含真摯情感的文字,記述了童年的病痛,母親的慈愛,父親的離別,生命頑強的橡皮樹,讀者不僅可以體會到夏澤奎對故鄉、對大地、對萬物生靈的深沉摯愛,而且其中還蘊含著作者對父母親情、對童年往昔的深深眷戀。夏澤奎說,散文最講究的真誠,惟此才能打動人心和引起共鳴。他的散文創作秉承自己的審美追求,呈現出質樸寬和、真誠率性的美。尤其是寫到父母親情,讓人忍不住淚落衣衫。母親踉蹌的身影,父親逝去的背影,都有著說不盡的深情和疼痛;一棵心愛的桃樹,一棵冷落的橡皮樹,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和無數的人生感懷。對家園的懷戀,對父母的深愛,對大自然的向往,都可以看成是行走在熱鬧的城市商業生活中的那個游子的心靈寄托。
小說創作 從迫近生存、關注生存的這一立場上看,當代都市小說多半糾纏于男女情愛,婚姻錯位和人性挖掘;鄉土小說則往往在觀照農民現實生活的同時,有著強烈的文化沖突和文化重建意味。“時尚”和“底層”是上世紀90年代以來當代小說最常見的兩種表情,而二者之間,還有相當一部分作家同樣在用文字記錄著時代變遷和普通人的生活狀態及心靈軌跡。
《向日葵》收了夏澤奎1998年以來的八個短篇,其中有幾篇更像是小小說。這八篇小說以1999年的作品居多。看得出來,那一年在夏澤奎的文學之路上意義重大。初讀夏澤奎的小說,覺得他對青春的糾結,有著艱難的裂變過程,這也許與他的由鄉而城,由北而南,由文而商的人生經歷和特殊的心路歷程有關。
童年。《向日葵》中有兩篇小說讓我們看到了不一樣的童年。《明亮的地方》中的羽和毛整天被關在屋子里,母親為了孩子活下去不斷出賣自己,羽和毛的憂傷和恐懼,通過蛇和鳥這兩個意象表達出來,被封閉的童年和夢想,被禁錮的人生,渴望鳥兒的飛翔;而生活,還有那些對母親惡言相向的人,那些鄙視的目光,統統是帶著蛇毒的冷漠和威脅。生活本身的無望感和無邊的黑暗,在小說結尾達到極致。黑夜覆蓋了一切,禁閉和渴望,壓抑和飛翔,生和死,最后院門吱嘎一聲響,打碎死亡和黑暗的沉寂,無聲無息的畫面感,由遠及近的鏡頭感,仿佛完全的黑暗,突然打上一束光,更襯托出了世界的黑和生命的暗。《漂亮的卷筆刀》中的卷筆刀意味著理想的對照和尋找,少年的一個卷筆刀引出的歧視和冷漠,最終導致暴力出場,鉛筆失明。鉛筆刀作為事件的核心,有著豐富的象征意味。
青春。《誰難受誰知道》中的青春就是一場無望的愛情,是被世界隔絕的自我審視和追問。小說講述的是李風和我的兄弟友誼,還有李風和田甜,盧梅兩個女孩子的交往,“我”對這兩個女孩的覬覦,引發兄弟沖突。小說結尾,李風轉嫁了這種矛盾,對盧梅大打出手。都是生活在邊緣狀態的人。生活混亂而沒有希望,愛情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夏澤奎抓住那種生活狀態本身的臨界感,努力把人性的兩面性揭示出來。盧梅遠去,“我”在窗前憂傷守望,和突然進入視線的暴力,構成了青春面對世界和挫折的兩種狀態。小說中提到了里爾克的《杜伊諾哀歌》。對于青春的追問和傷痛,夏澤奎可謂是用心良苦。
心理。《大暑》也寫到了青春期的迷茫與苦悶,現實壓抑而理想無著,生活就像大暑將至。小說中的生活流和意識流彼此交織,表面流淌的是一個頹廢青年一天的生活流水賬,內在的是一個被主流生活擱置在邊緣的年輕人內心復雜而沉重的心理流動;小說很散,幾乎沒有情節,人物面目模糊,讓人想起五四時期的郁達夫式青春苦悶和彷徨。主人公也是時代和生活的多余人形象,人生沒有方向感,病態的敏感和有些頹廢的無所謂,很像世紀末的情緒。這篇小說的題記中,夏澤奎引用了法國評論家讓——弗朗索瓦·若斯蘭文的一句話:“生活就是一部小說。”在這篇小說里,夏澤奎試圖把記述生活狀態本身作為文學的影像,并且封閉這種生活流,在其內部自我撕裂后看到時代和青春的傷痕。《若隱若現的夜晚》,其實是個有點無厘頭的故事,李強出差在賓館邂逅一對夫婦,丈夫主動向妻子推銷李強,縱容二人獨處而發生關系,本來以為是個圈套,結尾云淡風輕,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單純從邏輯層面看,這個小說情節過于戲劇性,夏澤奎在這里要表達的是一種比較復雜的心理探索吧。生活的壓力帶來的困擾和突圍的渴望,三個人合謀完成的這一次出軌,更像是一場沒有觀眾的人生之戲。
夏澤奎小說的敘事和結構都很有特點。結尾往往干脆利落,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暴力和死亡的呈現,顯示出年輕的夏澤奎對于生命和生活的思考已經可以直面生死,并且在這種生死表達中,融入自己清醒理性的現實關懷和社會批判。現實和心理世界的象征性表達,很好地拓展了生活流的藝術審美空間,并且賦予日常生活以多義性和哲理性。或許,夏澤奎的小說還沒有達到理想的藝術境界,對他來說,值得他書寫的,他愿意用心去書寫的還有很多,無論是心理世界的拓展,還是精神世界的探幽,無論是現實生活的審視,還是童年歲月的回首,在他面前無限延伸的文學寫作之路上,我們期待著看到他更多更優秀的作品,為我們展現更廣闊的生活世界,更深刻的生命感悟,更多帶有痛感的思索,以及日益成熟的藝術風格。
結語 《向日葵》中的讀書隨筆,讓我們看到了長于理性思考的夏澤奎;而那些記錄日常瑣事的散文和小說,則讓我們觸摸到了他內心的溫暖情懷和理性思考。現代人心理上的離鄉,還有精神和文化上的離鄉,帶來濃重的鄉愁感和流離感;遠離土地的當代生活喧囂浮躁,都市中的每個人的心靈世界同樣彌漫著一種揮之不去的鄉愁,怎樣記錄這一切,怎樣寫出心中的愛與痛,應該說,夏澤奎正走在探索的道路上,正在努力以更好的方式呈現他心中的所思所想,“文學是清高的,但我們不能裝清高;生活是庸俗的,但我們要抗拒庸俗。”這大概就是夏澤奎的文學立場吧:擺脫偽裝,抵抗投降,沿著自己選擇的道路向前去,在泥濘和荒蕪的土地上,種滿心愛的向日葵,愿夏澤奎的文學之路更加高遠……
【1】珠江時報2010.2.24
【2】周作人,《周作人散文·第二集》,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年版
【3】周作人,《中國新文學的源流》,《論中國近世文學·中國新文學的源流》,海南出版社1994年版
編 輯 董酒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