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瑩作品

□王雪瑩

王雪瑩作品

□王雪瑩

遇到水仙（組詩）——水中是你的倒影而你是我的倒影

1

花遮蔽了葉子

葉子擋住了枝椏

枝椏埋葬了根莖

根莖緊緊抱住我

很多年 我已習慣與黑暗廝守

心慌慌 只為低頭的剎那

一枝水仙 灼痛雙眼

驚悸中的喜悅啊 請不要說

我千里而來 只為與你相遇

或許 我看到的是過去

戀上的是自己

2

一枝橫斜

于廣大的天幕之下

悠長的流水之上

如如不動 卻有沉醉的暖意

隨風 潛入初冬涼薄的曠野

陡峭的崖壁

紛繁 蕪雜的背景 皆成虛擬

枷鎖下的舞者 有著比常人

更加敏銳和堅定的內心

天將雪 紅泥火爐空對

意沉沉 一醉入夢

夢中 萬物花開

我只鐘情這清俊 高標的一朵

追光閃亮 鑼鼓漸急

故事中的美人

為一席盛大的花事 款款登場

3

傳說中的美少年

不愛別人 只愛自己

納西索斯 美到孤絕

干凈到忘塵遺世

女仙厄科 多么無辜

——捧著自己的心 卻只能

重復別人的話語

但是 誰能無視自己的眼睛

阻擋熱烈的血流和心跳

何況你是如此獨特的一枝

——低處仰望 高處俯身

懷揣不露聲色的悲憫

狂風沙 亂紅塵

千山萬水之后

這注定致命的相遇

我將怎樣無聲地側身 避過

有一些語言只可意會

有一些嘴唇永遠微涼

4

請堅信 請一如既往

請在靜默里守護

等待另一枝水仙醒來

請輕聲再輕聲

叫我的名字 叫我雪

請認出這塵埃里的靈魂

還原它前世的柔軟和潔白

請不要慌張

放棄險惡的經驗 懦弱和懷疑

請握緊這剎那的閃光

讓火中的栗子爆裂 讓水沸騰

“請給我慈悲

給我留下來的理由和依據”

5

讓雷暴來吧

讓星球粉碎 大雨傾盆

讓此后的日子全部是黑

荊棘的天空

矛與盾是新天使的兩只翅膀

甜蜜或憂傷 高飛或低翔

一切的一切

取決于風聲的疏密與緩急

驚艷的感覺來自相同的癖好：

潔凈 清雅 喜歡臨水自照

——我是你最近的對手

最遠的同謀

當酒遇到火 必得燃燒

當溪流遇到山澗 必得舍命一跳

當水仙遇到水仙哦

必有一枝 先自傾頹

6

一條河的距離 剛剛好

左岸 右岸

抬頭可見 低頭可想念

抬頭 晴空朗日

低頭 滿懷星斗

在巨大的歡喜里

鄉愁般邈遠的動蕩

無從表白 無處閃躲

見只是見 想念也只是想念

至于風月——

“不說 不全說 慢慢說”

慢慢說 不全說 不說

直至遺忘 消失

洪荒再來 多么好

一切 在尚未開始前終結

7

上天垂憐

赦免我的罪

求你放開我的心

不要讓它跳得這樣慌

這樣痛 這樣急

也不要為難這些無辜的文字

他們端端正正 一撇一捺

都充滿了無邪的敬意

我在這人世

謹小慎微 所求無多

偶有過失 皆源于水仙的品質

——風吹的方向 宿命的力量

你既送我來到這水畔

就當知道 大錯已成定局

所以哦 請用你對眾生的仁慈

饒恕我的愛

8

是的 如果必須承擔

我愿意背負

劫掠者的身份

追逐者的名聲

阿喀琉斯腳踵的秘密

只為愛坦白

——寧靜的麥田下

蟄伏著不為人知的

絕望 脆弱與不安

天空傾斜 星族

開始新一輪暴亂

驕傲的國從此沉陷

一團火等待荒原

一滴水等待汪洋

我星夜兼程 守在我確認的

大路中央

你來或是不來

停下或是離開

與你水仙的榮譽無損

與我的愛無傷

9

是我妄自主張

賦予你水仙的形象

并且以同類的名義

表達深切的愛意

面對可疑的人性

我有虛無的狂熱與決絕

親密的愿望推我至疏離

不忍割袍 唯有斷腕

就讓耀眼的紅映襯你的清白

——我已厭倦這末世情懷

深藏的悲歡 投入一滴淚

等待經年 以琥珀的形態呈現

而那些欲訴還休的心事

那些未及啟程的淺笑和低語

那些終將落入空谷的

呼喚與回聲 皆成過往

——烈焰成灰 灰被風吹散

“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跡

而我已飛過”

水仙哦水仙 我愛這燃燒的感覺

勝過愛你

蔚藍的憂傷

沿天空的道路

抵達無邊的蔚藍

候鳥的榮耀 就是

在宿命的鞭子下 穿越

荊棘與蕁麻鋪就的山水

而 每一種色彩都具備了

更多的含義 比如“蔚藍”

不再單純指代明澈和愉悅

我早已愛上你的混沌 疤痕和傷口

如同愛上你的幼稚 魯莽和虛幻

但是在這里 或許 我們將完成

最后的斷裂與撕離

真正的疼痛 不是

無數金屬尖銳的碰撞

不是縱橫的肢解 污濁的血

而是被一條無形的繩索

越來越緊地勒住 不能呼吸

不能發出一點聲息

兄弟 你踉蹌的腳步 碾碎了

曾經圓潤的珍珠 以及

養育珍珠的大好江河

母親悲愴的背影后 是我

再難徹底遮掩的憂傷的白發

熱辣辣地反芻 牧羊犬被

羊群掩埋 風被雪山掩埋

在一連串的掩埋下

我躺在了草根下 愜意地

吟誦唐詩

陽光隱遁 心門打開

肺是一輛馬車 呼吸著

呼吸著高原缺氧

仰望霜紅

高原的紅 像深秋涂了

胭脂的蘋果 瓷亮透明

又像新婚的娘子 嫵媚嬌羞

陽光的烈火 洶涌地包裹著

高原紅 那些世界屋脊的長風

積壓著 山的呼啦啦的

眼淚

仰望楓葉般的高原紅

一葉扁舟和幽夢

在長江上蕩游 黃河駕舟

青稞被霜打的那次

雪山感動著霜韻

驚蟄的那一日 把青稞的種子

撒在紅土地 日月播種著

永久的一個話題

春撒一粒種 秋收萬顆粟

藏在河里的棗紅馬

奔騰而去 在瞭望河水的內心

水 記住了彎曲的水紋

馬記住了河的風水

一趟又一趟 領著馬駒

對視后 河 一刻不停地

奔馳 馬累了

想藏在河里歇息

那些生活的日用品 鞍轡

還有馬廄 搬在了河底

采一束陽光

戴在馬的頭上 外加一個馬童

那些走遠的河水 記下了

結繩紀事的本領

河水很透明 我的影子藏在河里

棗紅馬藏在河里 一年一年過去

我依舊幻夢著 破繭為蝶

的冬季

高原的夜

當月光依舊睡在母親的懷里

銀河貫穿天籟

頭上的格桑花 開滿草原

馬背上的牧羊女 藏袍翩飛

那彩色飾紋 與河水

同醉

氈房 奶桶上的香風

和那枚落在 奶桶里的紅月亮

真真實實的存在

高原的夜 很涼

高原的風 把藏人吹成了

古銅色 風情萬種

羌笛悠揚 紅月亮在上

牛羊 樹木 和野狼

在大西北的高原上

奔放粗獷

詩人介紹：

王雪瑩，女，滿族。上世紀六十年代出生。歷任教師、某中央新聞單位駐省記者站站長、《北方文學》雜志社常務副總編輯等職。1983年大學期間開始詩歌寫作。詩作散見于《詩刊》、《詩林》、《詩歌報》、《詩選刊》、《人民文學》、《民族文學》、《中國詩人》等報刊雜志。作品收入多種選集并獲獎。著有詩集《傾訴》、《另一種聲音》、《我的靈魂寫在臉上》。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散文詩學會會員。

（選自《西藏文學》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