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邊散步

靜靜地坐著，總會自然而然勾起一些回憶。那些細小的感觸滑過腦海的時候，就像一架老式放映機，模糊得只剩下一幅幅獨立的圖像，沒有聲音，并不連貫，也不是完整的故事，卻是記憶里最為深刻的印象。比如現在，我想起小時候 ，每一個盛夏飯后暑氣未消的時候，媽媽總會站在屋里對我說：“甜甜，換上衣服，我們到那邊走走。”

每當聽到媽媽這樣說，我就會麻利地跑到房間里，挑出一條裙子換上，讓媽媽給我梳頭，再扣上一頂帽子在上面，我很喜歡散步這件事情，就像小時候過生日總喜歡把蠟燭一遍又一遍都吹滅再點燃一樣，單純的喜歡，說不上理由。媽媽會換上一雙舒適的芭蕾鞋，然后拉著我出門。

媽媽口中的“那邊”，是一個很模糊的方向。四面八方是不同的景致，每次我們都會選擇不同的方向。

比如黨校那邊。雖然路有點遠，不過路過過街樓的時候，媽媽總會給我買一個冰淇淋，我抱著冰淇淋一路啃個不停，倒也不覺得路長。黨校在我的記憶里是一個樂園，有長長的林蔭路，有草坪，有小樹林還有葡萄藤。林蔭道上種的是什么樹，到現在印象已經很模糊了，只記得夕陽在路面上打出很多暖黃色的光斑，風一吹便一動一動的，特別可愛。

樹林直通黨校那棟又老又舊的樓。很矮，鑲著一排排綠框窗戶，樓前是用白色石膏泥砌成的小小長廊。周圍種著葡萄，葡萄藤爬滿廊頂，這里就變成一個乘涼的好地方。夏天的時候，葡萄像是縮了水一樣又小又酸，藏在葉子里很不容易被發現。偶爾有一兩串掛在高高的廊頂。每當這時，媽媽就會踮起腳尖幫我摘葡萄。實在夠不到媽媽就一下一下地跳起來，裙子像傘一樣一起一合，我在旁邊像一個小傻瓜一樣興奮的拍手吶喊，記憶里，那時的媽媽特別可愛，以至于多年以后回憶起幅畫面，還是那樣的清晰動人。記憶如此不朽。

長廊后面有一個小小的滑梯，早就荒廢了被擱置在一旁，上面白色的油漆，早已斑駁不全。我每次都會在那里靜靜的一個人玩很久的滑梯，一遍又一遍地從高處滑下來，下落的時候還會順手抓一把旁邊的葉子。小滑梯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鐵銹味道，我喜歡踩著那些凸起的鋼板，發出“嗒嗒”的聲響，媽媽坐在旁邊，一手幫著我拿著帽子，一手拿著葡萄笑瞇瞇的看著我，從不催促我，也從不呵斥我別把衣服弄臟。等我玩累了才摟著我往家走，看著天色一點一點的變暗……

有時候我們又散步到另一邊。那里有一段長長的鐵軌，我和媽媽走到那兒的時候，天空已經開始泛黃了，夕陽暖暖的。媽媽背對著陽光的身影金燦燦的，所以看得清每一根頭發在微風中微微顫動，毛茸茸的包裹著媽媽恬靜的笑容，我們倆總是比賽，一個選一節鐵軌在上面走，看看誰堅持得最久，走得最遠。媽媽從不讓著我，每次都是她贏，她告訴我秘訣就是不要盯著腳下，抬頭挺胸。媽媽總會通過這種方法糾正我的走路姿勢，長大以后，每當我感到前途茫茫，無所適從的時候，就會想起媽媽說過的“別看腳下。”那時候鐵軌兩旁開滿了黃黃的小花，一大片一大片的。和記憶中的童年一樣燦爛……

如今，城區變化很大，面積已經變成了原來的好幾倍，很多建筑拆了，又建，建了又拆，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而我長大以后，就鮮有時間去散步了，很多時候，一個人靜靜坐著，就很無比的想念小時候。小時候的黨校，小時候的葡萄，小時候的家鄉，小時候的媽媽，想念那一去不復返的時光。今天，我漸漸明白，即使人永遠是一群被內心的遺憾和憧憬奴役的生物，夾在生命的單行道上，走不遠，也回不去，也不能忘記了自己原來的方向，忘記記憶中那些如此熟悉、但卻就此遠去的人與物。哪怕我已經不能再擁抱他們，領著他們走得更遠，至少我還能代替他們熱愛這變化多端的人間，把生命改寫成一段念念不忘的路途。我一個人，或者更多的人，散步去那寫滿夢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