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 漏

徐水法

撿 漏

徐水法

安城三年一屆的書畫節期間，來自全國各地的古玩攤販就會聚在一起，組委會也專門辟出一處地方給這些攤販經營，形成書畫節期間一道別致的風景線。

你別看這些攤位上黃的是金，白的是銀，青銅古玉，水陸雜陳，琳瑯滿目，事實上這些攤販手里很少會有稱得上真金白銀的真正意義上的古玩。不過，安城人想撿漏的依舊不少，每天在這些攤位前轉悠的人，似圈圈相連的水波紋般一撥又一撥，絡繹不絕。嚴逸鶴就是其中一位。

嚴逸鶴在安城沒有多少名氣，只是圈內有個別人知道他能寫幾筆字，見過嚴逸鶴字的人都沒法說出他習得的什么體。有人干脆說一看就知道沒有經過名師的，野狐禪而已，鄉間年節和紅白事能寫個對子喜帖的料。

其實安城人錯了。這嚴逸鶴初學顏柳，再摹趙王，后攻魏碑秦篆，可以說楷行隸草，都有涉獵。所以他的書法非楷非草，似隸似行，別具一格，自成一家。只是他早年一直在外地工作，退休后才回到家鄉定居，也難怪安城人對他不甚了解。

嚴逸鶴在書畫節開幕第一天就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他在古玩攤位處發現了一個擺書法攤的老頭。按慣例，書畫家不管是本地還是外地的，都安排在安城最氣派的書畫博覽館里設攤展示，現代化的設施，可以現場創作，還可以當場交易。作為一個冠名國家級的書畫盛會，除了可以交朋會友、現場銷售獲利外，還能迅速提高知名度，更使國內外許多書畫家對安城每一屆書畫節趨之若鶩。這樣一來，勢必也使舉辦方感到這里面有商機，漸漸地，就使這個原本想整合安城書畫資源、促進書畫交流和提高的一次藝術盛會變了味道。不過，這些都是嚴逸鶴道聽途說的，他自己從來沒想過要去書法界亮亮相，揚名立萬，也就根本沒想過去書畫節弄個展位自我展示一番。至于進書畫節展示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貓膩，這和他無關，也不想知道。

話說回來，嚴逸鶴第一天看到那個設攤的老者，就覺著分明有一番仙風道骨的神韻，心想，這樣氣閑神定的人，如果專注書法，他的作品應該屬于閑云野鶴一般超然物外的。為了不引起老人的注意，第一天他裝作不經意地走過那里。第二天嚴逸鶴又經過了那里，這次不看人了，專心低頭看老人身后懸掛的書法條幅。一看，不由得駐步不前了。

那筆法，那神韻，尤其是難得一見的每幅作品意境里滲透的不沾人間煙火的禪意，真是人間極品啊！這樣的書法作品，沒有幾十年忘我，浸淫，怎可達到如此神妙的境界？

嚴逸鶴看著這些書法佳構，越看越沮喪。想想自己習書也有幾十年了，一向自我感覺還不錯。今天一看人家的，才發現自己的差距。回家對照自己滿紙煙火味的書法作品，慨嘆兩者一為凡品一為仙葩也！相識滿天下知己能幾人，嚴逸鶴決定明天再去，一定要結識一下這位奇人。

嚴逸鶴心想只有向這位老者買作品，才能搭上話，次日就專程去找那位老者。嚴逸鶴上前詢價，老人開了一個遠遠超過安城平常書法作品的價格。嚴逸鶴不還價，掏錢就要買下。老人反而住手了，緩緩地說：“你不怕我宰你？我在這擺了三天攤了，都是一問價都嫌價錢貴轉身走的，甚至有罵我神經病的開這么高的價。你為什么要買呢？”

嚴逸鶴絲毫不遲疑：“那是他們有眼不識金鑲玉！如果先生肯折節相交，我還想高攀您這個朋友。”

老者仰頭大笑，“看來安城還是有你先生這樣識貨的人，書畫之鄉不是浪得虛名的。好，你先把我的這幾幅不成樣的東西收好。我早就在心里決定，只要有人買我一幅字，我后面掛的四個條幅、一幅中堂全部奉送。”

嚴逸鶴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自己并不是喜歡貪便宜的人，他怎么也不肯收其余的幾幅字。

那老者說：“你一定要收下，我還想結交你這個朋友呢！”

推辭不過，嚴逸鶴只好先行收下，并幫助老人收了攤，邀請老者到自己家里去作客。路上，老人一報姓名，把嚴逸鶴嚇了一跳。老人居然是鄰省書法協會主席，還是中國書協副主席呢！他的大名嚴逸鶴是早就如雷貫耳，他的作品一平方尺都是幾千的，自己今天幾千塊買了他幾萬塊錢的作品啊！莫非自己今天是撿了一個天大的漏啊！

不過，這樣聲名卓著的大家，怎么會到這樣的地攤市場上來設攤呢？難道是……老人看著嚴逸鶴陰晴不定的臉色，微微一笑：“是不是很奇怪我會在這種地方出現？”嚴逸鶴不由自主地點了下頭。

老人有些沉重地說，“我聽我的學生說安城的書畫節參加展會有些潛規則，就裝作一個沒有什么名氣的落魄書法家來報名參展。結果真的如我的學生所說，除了繳納規定的展會費外，還得留下一些作品給舉辦方交流，實際上是給那些當權者私下留用了。我因為不愿給作品，他們說已經沒有展位了。我本想一走了之，后來想想我租個臨時小攤試試看，這有書畫之鄉美譽的安城，究竟有沒有識貨的人，或者說有沒有值得相交的朋友。呵呵。看來我是如愿了。”

嚴逸鶴聽畢，心里十分沉重，堪稱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