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 慧
安陽組詩
儲 慧
流星退卻
黑色,凌駕于城墻之上
我探到了肋骨,仿佛磁鐵與甲骨文發生的碰撞
但我無法控制夜的鬼魅
內心的廝殺,藏匿多年
此刻,像潮水般洶涌襲來
周遭,楚歌四起
灰色的戰鼓在海邊獵獵作響
那不絕于耳的聲響,驚厥了苦命的孩子
只有黑色,諸色中最囂張的統治者
才能如此
才能在秋風中節節前行
在掩埋黃金的海岸,高過我的頭顱
午夜,我把你擱進陰冷的壁爐
我還要把熟睡的孩子,挪到陽光底下
暴曬
請不要說我殘酷,為了孩子的將來
為了土地的繁茂
我寧愿把親情禁錮,把白鶴一樣的身軀
裝進盔甲,與敵人搏斗
我放棄了做一個母親的權利
拒絕了做一個妻子的溫存
我選擇鋼刀、赤壁、死亡與勛章
多年來,面對施暴者,我已習慣反擊
面對同情的悼詞,我早已冷卻
但,聽見孩子們的哭聲
我會在自己的疆域內
撒下泥土和鮮花,向埋藏在地下的骸骨
宣布——和解
因為我是女人,一個充滿柔情的
孩子的母親、武丁的妻子
為什么?
我突然會提到皮鞭,這個霸道的動詞
它在秋風遠去時,悄悄進城
它躲過秋風的追逐矗立在我的跟前
那樣子有些許寒酸、突兀
它帶著報復的快意,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它拒絕七個小矮人的邀請
獨自喝酒。天亮時
它怒睜雙眼,手持皮鞭
它要征服所有的造訪者,直至讓對方心悅誠服
它還要,每一個女人,做它的皇后
每一個男人,成為它忠實的奴隸
每一粒米,沾滿血痕
這可能嗎?自私、貪婪的國王
馬車已抵達隱秘的角落,野草在檸檬的撫慰下
擦去眼淚。可惡的施暴者
你醉酒時的樣子讓人越想越生氣
你的丑陋行徑,在午夜的時分
必將受到鞭笞
瘋狂的綠、瘋狂的霧
在纏綿起伏的峽谷,吐芳
瀑布在暗處,人在明處
神話故事里的人物,在中秋夜撤退
馬車碾過的地方,謊言遍地
賜我一根柔韌的蘆葦吧
我要用僅存的力氣,掀開一條魚
一條會寫詩歌的魚
賜我一襲溫柔的長發
我要在祖母經過的地盤,生根、發芽
賜我一條鐵打的繩索吧
我要用真實的身份與頑石對峙
與善良而無罪的壁畫傾述
傾述,鳥鳴身陷囹圄時的痛苦
傾述,樹枝吹響號角時,那一刻的輕松
瘋狂的霧、瘋狂的綠
在纏綿起伏的峽谷,吐芳
天上、人間,詩意、正濃
金黃的蠶豆陣陣飄香
你一籮,我一筐
完全不能控制情緒
連續五個晚上,緊握住一雙手,不放
一雙睿智,帶有印記的寬闊大手
在千年土墻前,在卸下戰袍的勇士前
與無名小手,合抱
我說,我怕,這土太陰
你說,不用怕
有我、有周文王、還有他的八卦
飛機越過跑道,降落地平線
猶如大鳥落在鐘樓
心與心的對唱,在一顆相思豆中冉冉升起
在殷墟的一支煙中,若即若離
英雄、詩歌、美人、詩人
還有陶罐、銅鏡
一路并行的詞語,在母語之鄉
誰最具有魅力?
在這絮絮陰雨中,我不斷問自己
天氣突然轉冷
它執意要擴大地盤
有一支火焰,直竄云霄
周圍,狼煙并起
它要與戰爭為伍,與死亡為伍
它的身體,涂滿油脂和砒霜
它準備隨時揭開地道的陰謀,在黎明時分
放出一條狼狗
房間里,空空蕩蕩
主人留下的花瓶,透過天窗
仿佛在細說什么,從頭頂至腳心
從鷹的內臟到轟鳴般的潮水
穿堂入室的不止是:大灰狼、小丑還有惡霸
荒蕪,就這樣在兩座城池之間,展開
護城河的干枯
男人的死,國家的滅亡
與女人有關
與貪孽深重的國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