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窄與堵

●盧建端

人性的窄與堵

●盧建端

立冬將至。傍晚，天地間彌漫著物影迷離的氣息。坐上返回島內的班車，我的心里一“窄”一“堵”的，因紛亂的思緒充塞著大腦，而艱于思維；因彌散的黑色尾氣撲鼻而來，而艱于呼吸。此時繁華與寬廣的柏油馬路上雷霆陣陣車輪滾滾，正處于喧囂中的下班高峰期。

坐在前排位置上一個五十余歲的女人，頭上幾多發絲隨意而浪漫，臉上淺淺淡淡的皺紋綻放著菊花般的笑容，與身邊的同事高談闊論以及眉飛色舞地笑侃。我的眸光幽幽地閃著；窗外不時吹進瑟瑟的冷風，不由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也許，車上恰好滿員的座客，因為她與眾不同的人的本性，所以沒有一窄一堵的感覺，所以才如是的恣情無限。

其實，班車放慢了速度，行駛到燈火疊峰，人口繁密的市中心，車上只剩下靜坐無語，各自獨思的五六個人。幾月來，一直讓我惑然不解的是班車不走相距約200米，雙向8個車道寬闊筆直，大氣坦蕩的十里長街，而右拐進入塞滿大小車輛的單車道；路太窄，車太堵，讓心寬的人也跟著越來越心窄心堵。而那個與古人“年過半百不為天”不同而“仍為天”的女人，蓋因其家宅就在單車道某一地段。在依然精神矍鑠，耳聰目明的她看來，班車搖搖擺擺，走走停停地走單車道，最后在離家很近，近在咫尺之間的站點下車，此乃天意，所以，車上四五個人臉色沉郁而肅靜，惟她一人舒眉展頤，活脫脫一支“萬年青”。

有著金嗓子美譽的歌星周旋，婉轉清亮唱的《四季歌》，先輩和后人大都記的滾瓜爛熟。可見萬年青并非年年歲歲花相似，總是別樣的風韻猶存。季節的變幻，總要改變暖若棉絮，冷若冰霜等景象。這是不以萬年青的意志為轉移的。

后來，幾個同事積怨已深，心頭涌動著的憤怒終于爆發了。一天華燈初上，滿城燈火若明星閃爍的晚上，他們說服了把著方向盤的師傅，開著班車猶如響箭一樣地駛上了大街。雖然大街上也是車多為患，尤其是幾個安了紅綠燈的十字路口和轉盤道的路段擁擠不堪，但雙向各四個車道，無非是班車緩行，或拋錨等上二三分鐘，比起單車道就讓我感到心情愉快，神清氣爽，著實享受了“順暢”的詩意。那晚，我提前十余分鐘打開宅門，哼著曲兒去暢快地淋浴，去吃可口的晚餐。沒幾天的好光景，班車又駛入單車道。當然，萬年青是個不怕背上罵名的始作俑者。

有一回，班車在單車道上，在各式車輛排成長龍，毫無規則雜亂無章之間，磕磕碰碰地前行時，一位寡言少語，被公認為老實厚道，或安心耐性的中年男子，因難以承受道窄車堵的壓力，竟起身趨前與萬年青口角爭執。起初，聲音流水般平緩，但馬上峻峰般增高，形成的特高分貝幾乎壓蓋了車外的喧囂聲。后來，臉色漲成豬肝紫的女方，明顯占了上風，中年男人鐵青著一張臉，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神情卻沮喪地敗下陣來。

潑辣無情的萬年青，還在鐵嘴硬牙地反復強調班車必須走單車道，幾個座客雖然一聲不吭，但誰不知曉萬年青喜歡一窄一堵的緣由，因為離她家近唄。還有她說的什么回家后還要煮飯炒菜等家務事，這就是在強詞奪理胡攪蠻纏了。我下車后，得緊趕慢趕地走兩站路，其他同事有的默然呆立在站臺等候公交車，上車后晃晃悠悠地轉幾條道幾條街才能回到溫暖的家中。萬年青就是她只顧自己達到早些回家的目的，而不管其他人分秒必爭搶時間，一番周折幾多疲乏倦怠。

更讓人義憤填膺、憤慨難消的是萬年青竟說出罔顧事實而厚顏無恥的話：單車道是窄，是堵，卻是班車鐵定要走的惟一的慢行通道。我就是喜歡窄，喜歡堵，你們誰厭倦窄，厭倦堵，就提前下車，去搭乘順路的公交車啊！

有一回，單車道不幸發生一起惡性的交通事故。猶如過江之鯽的大車小車皆拋錨，熄火，排成了萬馬齊喑，死氣沉沉的長龍。困在其間的班車，仿佛被判了無期徒刑一樣，枯守著一個看似無望的夜晚。我們幾個人只能灰心喪氣地下車，各自走街串巷地步行，去乘公交車回家。我大驚而失色，因為萬年青梗著脖子，昂著腦袋，挺著胸膛，雄赳赳氣鼓鼓地走在前頭。看著她颯爽英姿的背影，一瞬之間，我豁然大悟，也可說茅塞頓開或撥云見日。我在這做了一個純屬個人構想的假設，因為萬年青身上有父母遺傳基因，所以她喜歡窄，喜歡堵，坐班車如斯，走路如斯，才有這般與眾不同的豐神異彩吧？

其實萬年青說她喜歡窄，喜歡堵，聽者自然知道她口是心非，或者說言不由衷。年紀一大把的還像刁蠻的少女一樣地耍性子：令人深有所思，深有所悟。我想到了人們時常議論的話題——人的本性，那么，萬年青的本性豈不是又窄又堵？！我不由聯想到古已有之，幾乎無人不知的一個成語：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脊梁骨不由打了個冷戰。不過，世上大多數人，在一生的道路上喜歡平展與寬綽，萬年青之類當是寥寥無幾，屈指可數的另類人種，我想，這也是后來幾個人不急不躁，置時間于度外，耐心在班車閑坐和等待的緣故。

從地處偏遠僻陋的郊區，到繁華喧闐的市區，班車開通了半年有余，我這個幾乎忘卻塵囂事的人，才悟出萬年青患上窄與堵這種畸形病癥的根由。主管部門的一個頭發卷曲雅致的年輕女郎，因其寓所在單車道某站附近，便娥眉不皺一下，辣筆無情地把線路劃進了單車道。可以說，在她腦子里顯現的是她溫馨潔凈的居室，于是只求一己私利，不管他人煩惱和苦楚，堅決果斷，斬釘截鐵。歸根到底，班車避開大街，而走單車道，最初是這位時髦女郎定下的調子。這就可以判別斷定她的本性——喜歡窄，喜歡堵與萬年青相比，只在其上，不在其下。一月有余，善長交際，善走后門的她，像一個幸運女神一樣，何其快哉地調回島內某肥缺單位，從此每晚坐班車進入單車道，再一次感受喜歡窄，喜歡堵的心境。推想她當時劃定行車線路時，那種心態，令人不寒而栗！

由此再推想開去，社會上天生喜歡“窄”與“堵”的人，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凡夫俗子，怕是為數不少啊！